在書將結(jié)尾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舞蹈著的莎樂美。2000年秋天，我曾經(jīng)在都柏林的皇家劇院看過王爾德的話劇《莎樂美》，那個聲音略微沙啞、輕盈美麗的女演員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莎樂美》寫的是施洗者約翰死亡的故事。希律王娶了弟弟腓力的妻子希羅底，約翰對此反對，惹惱了希律王，被關(guān)進監(jiān)牢。莎樂美是希羅底的女兒，她美麗而富有才情，傳說她向約翰表達過愛情，但遭到了拒絕。在希律王的生日宴會上，莎樂美被邀跳舞，為希律王助興，莎樂美不從。希律王就許諾莎樂美，如果她當眾舞蹈，就可以讓她做一件最想做的事情。于是，莎樂美跳起舞來，舞畢，她要求希律王割下約翰的頭給她，她終于吻到了死去的約翰的嘴唇。在約翰的頭即將落地的時候，莎樂美感慨道：多美的夜色啊！

是啊，用這句臺詞來概括這本書的氣質(zhì)再合適不過了。當歐洲那些美妙的神話和傳說凝固在畫面中的時候，它們就是人類藝術(shù)天空中最迷人的夜景?？上г谶@個時代，欣賞如此夜色的人少而又少了。所以王觀泉先生在贈言中這樣寫道：

此書起筆于1953年，時為23歲當大兵時。但雖戎裝披身，心中想的是保衛(wèi)和平，使中國乃至世界寧靜。匆匆近半個世紀流逝，這才發(fā)現(xiàn)世界其實一點兒也不太平。書雖然漂亮，2002年垂暮之年的我已經(jīng)對斯道不感興趣了，只是愿望比我年輕的你及與你相似的中青年們，能如我在起筆寫此書時一樣好心情，賞析美。

王觀泉先生晚年患有嚴重的眼疾，一再手術(shù)，如今他的一只眼睛幾乎失明，而另一只眼睛的視力也極為微弱。這樣的畫集對他來說，注定是掩藏在心底的永恒的風景了。

我想愛人能夠在最后的日子看這樣的一本書上路，踏著這樣的夜色歸去，實在是幸運的。因為他是帶著美走的。

我懷念這樣的美，而這樣的美，屬于每一個與此書結(jié)緣的讀者。

遲子建

201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