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堂屋壁板還沒裝好,就在中間燒了一堆大火。每日都有人在堂屋里烤火,擺龍門陣。有個落雨天,隊上沒有出工,有慧阿娘也坐到火堆邊上納鞋底。她問有余:“余哥,你柱子上寫的是什么?像道士畫符,我是認不得?!?/p>
有余笑著說:“老弟母,你字認得比我多,這幾個字只有我認得。這是魯班祖師傳下來的,就是在料上做的記號,標明方位。這個寫的是東山,這個寫的是西山。左邊為東,右邊為西。前面喊前山,后面喊后山,前后又喊正地、順地?!?/p>
有慧阿娘左右望望,說:“左邊是南方,怎么說是東方呢?”
有余說:“木匠講的東方、西方是不一樣的。木匠以中堂屋為準,左手邊是東,右手邊是西。東為大,西為次。旺坨成親了住東頭,發(fā)坨住西頭?!?/p>
“你們兩老自己住哪頭呢?”有慧阿娘笑著。
有余看看有慧阿娘的眼神,就曉得她在開玩笑。不等有余答話,他阿娘就說了:“我們老了,哪頭都輪不到了,住外頭!兒女養(yǎng)大了不孝,爹娘不就趕出去了?”
有慧阿娘忙說:“嫂嫂你說得好哩!旺坨和發(fā)坨這么懂事,哪會不孝?我強坨,我是不敢靠他。他那牛脾氣,犟死了?!?/p>
有余就專心做事了,聽她們兩大媳說話去。忽又聽有慧阿娘問:“余哥,我從沒看見哪個木匠在板子上寫洋文??!”
有余有些不好意思,說:“旺坨告訴我的英語字母。我把每扇壁板都編了號,做好了就免得亂。六封屋,十幾間房,天干地支編起來不方便,就用洋文編。我魯班祖師沒傳過這個,嘿嘿!”
有余不要別人打下手,有慧閑著反正沒事,就在有余身邊遞東遞西。由你們說天說地,他都不搭腔。有慧阿娘喜歡男人老實,生氣時卻會嚷他:“啞起個尸身!”
冬月二十,有余進新屋。漫水進屋做酒,親戚和同房叔侄要挨家去請,村里其他人不需請,愿意喝酒自己來,叫做喝鄉(xiāng)酒。親戚和同房叔侄得備禮,喝鄉(xiāng)酒的不拘備不備禮,不備禮的放一塊炮仗也行。
有余人緣好,流水席從中午開始,天麻眼了還是炮仗不斷。秋玉婆也來喝鄉(xiāng)酒,她是跟著兒子鐵炮來的。通常喝鄉(xiāng)酒的不管備不備禮,一戶只來一個人。秋玉婆母子倆都來,只放一塊炮仗,有人就在背后講閑話。有余兩口子倒是高高興興,不論哪個來了都高聲招呼。秋玉婆喊著賀喜,就挨著鐵炮坐下了。
秋玉婆眼睛跟著有余打轉轉,等有余走過身邊,她忙立起來,再次招呼:“余公公,賀喜?。 庇杏嗯呐那镉衿诺募绨?,笑道:“秋玉婆,您老多吃多喝??!”秋玉婆拍著肚子,滿嘴油光,說:“今日是吃大戶,我敞開肚皮吃,把自己脹死!”同桌的就開玩笑,說:“死個老牛,吃餐好肉!死個小牛,吃餐嫩肉!”有人又說:“秋玉婆,你要是死了,我們打喪火吃三日三夜,熱熱鬧鬧把你抬到太平垴去!”鐵炮端著酒碗,斜眼瞟了他娘,說:“她死不上路的,漫水沒有幾個人喜歡她。她死了沒有抬,拿釘耙拖出去!”鄉(xiāng)下人只要場合對勁,拿生死大事開玩笑,沒人生氣。秋玉婆笑著說:“俗話說,討死萬人嫌!漫水好多人?要過三四代加起來,才上萬人。我要把上萬人的嫌都討盡了才死!”有人就喊了起來,說:“好啊,你是千歲不老的老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