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當局聽說自來水廠和電燈廠的雇員要參加罷工,大起驚慌。后來經(jīng)過商會和學生代表的調停,這些人才算被勸住沒有罷工。各方壓力繼續(xù)了一個多星期,北京政府終于屈服,親日三官員辭職,全體學生釋放。
各地學生既然得到全國人士的同情與支持,不免因這次勝利而驕矜自喜。各學府與政府也從此無有寧日。北京學生獲得這次勝利以后,繼續(xù)煽動群眾,攻擊政府的腐敗以及他們認為束縛青年思想的舊傳統(tǒng)。學生們因為得到全國輿情的支持,已經(jīng)戰(zhàn)勝了政府。參加游行示威,反對簽訂凡爾賽和約,是每一個中國人都愿意做的事。學生們因為有較好的組織,比較敢言,比較沖動,顧慮比較少,所以打了頭陣,并且因此撥動了全國人民的心弦。
親日官員辭職,被捕學生釋放,上海和其他各地的全面罷課罷市風潮歇止以后,大家以為五四事件就此結束,至少暫時如此。但是北京大學本身卻成了問題。蔡校長顯然因為事情鬧大而感到意外,這時已經(jīng)辭職而悄然離開北京。臨行在報上登了一個廣告引《白虎通》里的幾句話說:“殺君馬者道旁兒,民亦勞止,汔可小休?!彼鹊教旖颍缓蟮缴虾?,最后悄然到了杭州,住在一個朋友的家里。住處就在著名的西湖旁邊,臨湖依山,環(huán)境非常優(yōu)美,他希望能像傳統(tǒng)的文人雅士,就此息隱山林。雖然大家一再敦勸,他仍舊不肯回到北大。他說,他從來無意鼓勵學生鬧學潮,但是學生們示威游行,反對接受“凡爾賽和約”有關山東問題的條款,那是出乎愛國熱情,實在無可厚非。至于北京大學,他認為今后將不容易維持紀律,因為學生們很可能為勝利而陶醉。他們既然嘗到權力的滋味,以后他們的欲望恐怕難以滿足了。這就是他對學生運動的態(tài)度。有人說他隨時準備鼓勵學生鬧風潮,那是太歪曲事實了。
他最后同意由我前往北京大學代理他的職務。我因情勢所迫,只好勉強同意擔負起這副重擔,我于是在七月間偕學生會代表張國燾乘了火車,前赴北京。到了北京大學,初次遇見了當時北大學生,以后任臺大校長的傅孟真(斯年),現(xiàn)在臺灣任國史館長的羅志希(家倫)。兩位是北大五四的健將,不但善于謀略,而且各自舞著犀利的一支筆,好比公孫大娘舞劍似的,光芒四照。他們約好了好多同學,組織了一個新潮社,出版了一種雜志,叫做《新潮》,向舊思想進攻。我現(xiàn)在寫《西潮》,實在自從五四以后,中國本土,已卷起了洶涌澎湃的新潮,而影響了中國將來的命運。然而五四之起因,實為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歐洲帝國主義之崩潰,以及日本帝國主義的猖狂。所以畢竟還是與西潮有關。
我到學校以后,學生團體開了一個歡迎大會。當時的演說中,有如下一段:
……故諸君當以學問為莫大的任務。西洋文化先進國家到今日之地位,系累世文化積聚而成,非旦夕可見。千百年來,經(jīng)多少學問家累世不斷地勞苦工作而始成今日之文化。故救國之要道,在從事增進文化之基礎工作,而以自己的學問功夫為立腳點,此豈搖旗吶喊之運動所可見?當法國之圍困德國時,有德國學者費希德在圍城中之大學講演,而作致國民書曰:“增進德國之文化,以救德國?!眹诵兄?,遂樹普魯士敗法之基礎。故救國當謀文化之增進,而負此增進文化之責者,惟有青年學生。……
暴風雨過去以后,烏云漸散,霽日重現(xiàn),蔡先生也于九月間重回北大復職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