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的兩個作家女兒
《人間失格》完稿后一個月,太宰治自殺身亡。他這部作品類似遺書,名為靜子的女編輯,帶著年幼的女兒獨自生活,這無疑指向的是太田治子的母親太田靜子,繁子即是長大后的治子。太宰治知道今生無法看到治子長大成人,于是只好在書中虛構出這段關于他自己的對話。如同葉藏在門縫里默默偷看追逐兔子的幸福母女,自殺前的太宰治,是以怎樣溫柔的目光注視尚在襁褓的治子呢?多年后在《所謂的父親》一文中,太田治子寫道:“每當想到這里,無論是高中時代還是年過四十的當下,我都會想大哭一場。”
不想打擾你的幸福。我會帶來不幸。我希望你幸福。像與生俱來的惡疾一般,終生糾纏太宰治的歉疚感和負罪感,一點一點將他的勇氣和希望吞噬殆盡,連唾手可得的寶貴之物,都只會以軟弱的退縮來保全。
太田治子是母親太田靜子和太宰治的私生女,她出生后半年,父親太宰治與山崎富榮投玉川上水自盡。作為母親的靜子獨自將女兒養(yǎng)大,太田治子成為作家后,父親的所作所為一直令她恨意難平。在《向著光明——父親太宰治與母親太田靜子》中,她冷靜而又毫不留情地批判這個毫無責任感的父親,稱他為“以自我為中心、具有強烈精英意識的人……出生于富裕家庭的他,在感到內疚的同時又有著優(yōu)越感,這兩種情緒時常在他心中互為抗爭?!?/p>
太宰治和妻子石原美知子的女兒名叫津島佑子,她父親死時,她剛一歲,后來也成了作家,相對于太田治子似乎名氣更大。父親的自殺像荊棘一樣刺傷她的心靈,她的哥哥正樹從小患天生性智力不全,十三歲因肺炎死去,父親不為外人道的丑聞和兄長的死給她帶來創(chuàng)痛,造成她心理重負,這也是她創(chuàng)作小說的動機?!兑粋€人的誕生》和《我的父親們》里都有父親和哥哥的身影。
然而不幸并沒有結束,她的文學世界又增添一個“不在場者”,1985年她僅十歲的長子因哮喘發(fā)作猝死浴室,因喪子深陷痛苦,對菅原孝標女的《夜半寢絕物語》產生興趣,她認為這部小說的作者,也是失去孩子的女性,遂與千年前的作者寫信訴說心跡,并將這部小說改寫,造成時空穿越的感覺,這部長篇就是她的《在夜光的追逐下》(講談社1986)。
父親太宰治的自殺對于津島佑子造成了“創(chuàng)傷記憶”,這也是她創(chuàng)作的源泉。她的小說多涉及死亡和事故,“父親”在她的作品中幾乎不在場,可是不可否認地存在著,仿佛是北侖,這折射出活在世上的女兒,越發(fā)強烈地感受到“父親”巨大的身影和影響。
“父親”的缺失,讓她小說中出現一批父兄或丈夫缺席的女性角色,比如以母親美知子家族為原型的《火之山——山猿記》(1996年)和《奈良報告》(2004年),她塑造的女性角色和其搭建起來的母性家族以及社會想象填補了父兄闕如所產生的縫隙。長篇小說《黃金夢之歌》(2010)年可謂集大成之作,由于父親的缺席,“父性”對津島來說,始終充滿疑問,因而“探索父性”便成為她人生的重要課題。她在探尋中亞吉爾吉斯的英雄敘事詩《馬那斯》的旅程中,將目光對準旅行途中的男性們,凝神觀察他們作為“父親”的側面。她在探求中發(fā)現,“父親”已經不再是一個無法言說的禁忌,也不再是一個不在場的人。她在探尋《馬那斯》的旅程中,終于找回那個不在場卻又始終存在的父親。
本文作者簡介:
任知,詩人、作家、日本文化學者。曾主編獨立詩刊《個》,著有詩集《孤嶼心》、日本文化集《完全治愈系》《東瀛文人風譚》等,現在主要從事日本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