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經(jīng)路上的人生教科書
西天取經(jīng)路上,孫悟空、豬八戒、沙僧等高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降妖除怪,扶弱抗暴,其功勞自不可沒,這是讀者都能看到,也是都能認同的。除此之外,細心的讀者可能還注意到,有一篇經(jīng)文默默地陪伴了唐僧師徒一路,篇幅雖然不長,但對取經(jīng)事業(yè)同樣有著很大的貢獻,它實際上已成為唐僧師徒的人生教科書。是什么經(jīng)文如此神奇?這就是《西游記》一書中屢屢提到的《心經(jīng)》。
提起《心經(jīng)》,不能不說到那位頗有些神秘色彩的烏巢禪師。這位禪師在作品中只出現(xiàn)了一次,但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僅出身、來歷不明,就連面目也很模糊。唐僧師徒和他的相遇是《西游記》中一個很有意思的小插曲。雖然剛登臺便退場,但這位禪師的影子卻在西天取經(jīng)路上時時可見,這都是因為他向唐僧傳授了這篇《心經(jīng)》。
按照作品的介紹,這位烏巢禪師在浮屠山修行,和豬八戒是舊相識,還曾勸他一起修行,但被拒絕了。從名稱來看,顯然是位佛門人士。從其住在樹上巢穴的生活習性來看,他的原型大概是鳥,但已修得人身。烏巢禪師道行相當了得,這可以從他向唐僧傳授《心經(jīng)》及孫悟空搗其巢穴時“蓮花生萬朵,祥霧護千層”的情景中看得出來。
這位烏巢禪師倒真是一位修行者,見到唐僧師徒后除寒暄幾句外,基本上沒什么話,在唐僧的追問下才回答了兩個問題。道別之類的客套話都免了,徑直回到自己的烏巢,很有些閑云野鶴、世外高人的味道。而且修養(yǎng)也很不錯,對孫悟空要搗其巢穴的粗暴行為也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反倒弄得孫悟空感到?jīng)]趣,只得匆匆趕路。西天取經(jīng)路上,要么是你死我活的拼殺,要么是不打不相識,這種稀里糊涂、沒有結(jié)果的事情很是少見,總覺得里面好像隱藏著什么貓膩。
別看《心經(jīng)》只有54句,270個字,但一字千金,用處可不小,用烏巢禪師的話來說,就是“若遇魔障之處,但念此經(jīng),自無傷害”。作者也專門介紹,這是“修真之總經(jīng),作佛之會門”,由此不難想象其重要性。得到這篇經(jīng)文后,佛學修養(yǎng)頗深的唐僧似乎也發(fā)生了一些改變,不僅“打開了門戶”,而且“常念常存,一點靈光自透”。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那一日不念,那一時得忘”?
不過《心經(jīng)》可不像緊箍咒那么靈驗,一念就能讓孫悟空疼得滿地打滾、翻跟頭,或者是像避水咒那樣,一念就能在水中行進,暢通無阻。它是付諸心靈的,光念還不行,還要領(lǐng)悟其中的微言大義。用句通俗的話來說,就是這玩意兒只可養(yǎng)身,不能防身,不能有太強的功利心。比如在黃風嶺,唐僧雖然口里念著《心經(jīng)》,但照樣被妖怪抓走。自然,這并不能證明《心經(jīng)》不重要,因為西天取經(jīng)實際上也是個修行的過程,更需要心靈的寧靜和純凈,《心經(jīng)》的重要價值也正在于此。實際上,心靈的修行比身體的修行更難,也更為重要,一路上處處都是險山惡水、妖魔鬼怪,唐僧時時處在擔驚受怕、愛恨交織的情緒波動狀態(tài),很難做到內(nèi)心的真正平靜。內(nèi)心一亂,問題就隨之出現(xiàn),外有妖魔當?shù)?,?nèi)有師徒紛爭,取經(jīng)路上因此而平添了許多波折。
從唐僧師徒對《心經(jīng)》不時的念叨來看,他們對這場心靈之旅還是頗為看重的。討論對《心經(jīng)》的解讀和領(lǐng)悟成為西天取經(jīng)路上的一道獨特風景。討論主要在唐僧和孫悟空之間進行,兩人的對答充滿機趣,為枯燥的取經(jīng)之路增添了一絲輕松色彩。
走到平頂山時,唐僧看到前面山高路險,就感到有些害怕,提醒徒弟們仔細。這時孫悟空開始引用《心經(jīng)》里的話來勸慰他,讓他“出家人莫說在家話”,“莫生憂慮”,但唐僧還是放不下心,懷疑“幾時能彀此身閑”,可見其內(nèi)心已亂。于是,孫悟空接著發(fā)揮,提出要想身閑并不難,“若功成之后,萬緣都罷,諸法皆空。那時節(jié),自然而然,卻不是身閑也”?一番話說得唐僧“樂以忘憂”,恢復(fù)了內(nèi)心的平靜。借對《心經(jīng)》的領(lǐng)悟來調(diào)節(jié)心理,以達到平和寧靜的狀態(tài),這也是必不可少的。畢竟遇妖只是西天取經(jīng)路上的插曲,唐僧師徒更多的時間是在趕路,在漫長的旅途中產(chǎn)生畏難、思鄉(xiāng)、厭倦、煩躁等情緒也是很正常的,如果處理不好,肯定會影響到取經(jīng)的順利進行?!缎慕?jīng)》則可以幫助唐僧及時地調(diào)整心態(tài),消除雜念,以最佳的心理狀態(tài)西進。也正是為此,當唐僧情緒出現(xiàn)不良變化時,孫悟空時常以《心經(jīng)》來提醒他。
由此可見,孫悟空比唐僧有著更高的領(lǐng)悟力。不過細細想來,這事兒似乎有些奇怪,因為唐僧可不是一般人,他前生為如來的二徒弟金蟬子且不說,就是今世,也不同凡響,他“自幼為僧,出娘胎,就持齋受戒”,“千經(jīng)萬典,無所不通;佛號仙音,無般不會”??梢娖浞饘W修養(yǎng)是相當了得的,否則,唐太宗建水陸大會時,也輪不到他來做壇主。但就是這樣一位佛學專業(yè)人士,在解讀、闡發(fā)經(jīng)文方面竟然還不如自己的徒弟孫悟空,要知道孫悟空可是連一天佛學課都沒有上過的。
不過這事兒說奇怪也奇怪,說不奇怪也不奇怪。因為孫悟空也不是一般人,他曾在菩提祖師那里學過十來年,每日“講經(jīng)論道,習字焚香”,還曾被老師單獨開過小灶,說起來也是科班出身,受到正規(guī)教育的,加之天生靈性,悟性過人。因此,理解經(jīng)文的能力特別強,超過師父唐僧也不是沒有可能,修行的年數(shù)與感悟能力并不一定成正比。
從這個角度來看,孫悟空不僅是唐僧的大徒弟和保護神,他同時還是唐僧修行的道友,起著心理醫(yī)生的作用。像平頂山前的那番對話,將《心經(jīng)》靈活運用,一下就打消了唐僧的恐懼和疑慮。這可是技術(shù)活兒,只有孫悟空玩得轉(zhuǎn),要是換成豬八戒和沙僧,他們倆是無論如何是都做不到這一點的。
全書這類以《心經(jīng)》為教科書,為取經(jīng)成員消除畏難情緒的描寫還有一些。比如取經(jīng)走到黑水河時,唐僧聽到水聲,心生恐懼,孫悟空再次用《心經(jīng)》里的話來勸慰他。效果相當好,不僅打消了唐僧的疑慮,而且就連“拙口鈍腮”的沙僧也領(lǐng)悟到一點,明白了“只捱肩磨擔,終須有日成功”的道理。
與平日發(fā)生爭執(zhí)動不動就以念緊箍咒來威脅不同,每次談?wù)摗缎慕?jīng)》時,唐僧都表現(xiàn)得相當謙虛和克制。盡管有時會受到孫悟空的批評,但他總能虛心接受,認可孫悟空對經(jīng)文的解讀和闡釋。可見唐僧也并非一味固執(zhí),有時可以以理曉之。
臨近天竺國都城的時候,唐僧照例因為山嶺峻峭,心里有些急躁、不安,于是孫悟空再次拿《心經(jīng)》來提醒他。這次,兩人討論的方式比較特殊,孫悟空說完“我解得,我解得”之后,就不再言語,弄得豬八戒、沙僧如墜霧中,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或以為是“弄虛頭,找架子”,或以為“扯長話,哄師父走路”。倒是唐僧想明白了,他打破啞謎,為這兩位大老粗解釋:“休要胡說。悟空解得是無言語文字,乃是真解。”顯然,在孫悟空的啟發(fā)和幫助下,唐僧的領(lǐng)悟能力也有了明顯的提高。只是這樣一來,讀者會感到有些迷糊,到底誰是師父,誰是徒弟,誰在教誰?
撇開《心經(jīng)》自身的內(nèi)容不說,僅從西天取經(jīng)路上唐僧、孫悟空師徒對這篇經(jīng)文談?wù)摰拿鑼憗砜?,也是很值得回味的,由此可見唐僧、孫悟空心靈世界的另一面。尤其是孫悟空,讀者大多關(guān)注其降妖除怪、勇武剛毅的一面,對其文的一面則關(guān)注不多?!缎慕?jīng)》如同一扇窗戶,為讀者打開了一個透視其心靈世界的窗口,由此可以對這一人物形象有更為全面、深刻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