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警世、醒世及其他

馮夢龍把他編寫的話本集于名曰《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號稱“三言”，而其目的卻在于“三世”——喻世、警世、醒世。

晚明的社會實在太污濁了，政治實在太黑暗了，舉世昏昏，眾人夢夢，為了“觸里耳而振恒心”（《醒世恒言序》），使“怯者勇，淫者貞，薄者敦，頑鈍者汗下”（《古今小說序》），馮夢龍才有志于通俗文學的普及和傳播，編寫輯訂了不朽的短篇小說集“三言”。

古代的中國人，對社會、人生的態(tài)度是復雜多樣的，大抵可分成消極和積極兩大類。

一、逃避。出世思想，早在佛教傳入之前已頗為流行。當以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老莊為代表。莊子說，在水澤邊，釣釣魚，悠閑地過日子，這是“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閑暇者之所好也”。連孔子這樣熱衷功名的人，也說：“賢者避世”。人們避世，大抵為了全身。清初大禪師玉林琇詩云：“面壁有寒骨，避人無峻辭。避人須避世，悔悟十年遲?！绷钊烁羞臁Ｈ藗兪б饫ЦF，離俗獨處，故曰“逃世”“遁世”“離世”，甚至說“厭世”“棄世”，是為了在孤獨中求得安全感。

二、清高。這跟避世有一些區(qū)別。傲世的人是生活在社會當中的，但又不愿與俗子和光同塵。《六朝事跡》載，謝安和王羲之登半山報寧寺，“超然有高世之志”。這是貴族階層的思想，他們藐視世人，自以為是，總覺得自己比所有的人都高一籌。還有著名的司馬相如，他無視封建禮法，與卓文君私逃，當壚賣酒，《晉書·王徽之傳》載，徽之夜讀《高士傳》，他的弟弟獻之稱贊井丹高潔，徽之卻說：“未若長卿慢世”。長卿，是司馬相如的號。慢世，也就是看不起此人，不把世俗的東西放在眼里。連李太白也想作出這樣的清高狀，說自己“慢世薄功業(yè)”。傲世者往往是為當朝者所不喜的。甚至被指責為沽名釣譽?！度圃娫挕份d，司空圖特賜歸山，詔曰：“既養(yǎng)高以傲世，類移山以釣名。”也揭出了某些自命清高者的心理。

三、游戲。人們認為人生是短促的，世界是荒謬而毫無意義的。他們自稱是曠達之士，玩世不恭?！稘h書·東方朔傳贊》：“飽食安步，以仕易農；依隱玩世，詭時不逢。其滑稽之雄乎！”對玩世竟然大加贊賞。這種輕蔑世事、游戲人間的態(tài)度，可說是老莊“避世”的另一面。甚至連豪杰之士陸游也不免說：“老無功名未足嘆，滑稽玩世亦非昔?！保ā侗贝啊罚┛芍@種“玩樂其身于一世”的處世態(tài)度也是常見的。

以上三類基本上是消極的。無論逃避世事或是藐視世俗、游戲人間，都于國于家無用。但大多數(shù)人對世界、對人生都是采取積極的態(tài)度的，主要有以下幾種：

一、憂憤。古代封建社會腐敗黑暗，許多仁人志士為之痛心疾首。甚至連莊子這樣的人，也愛發(fā)“憤世嫉邪之論”，何況其他積極用世的人了?！墩摵狻份d，衛(wèi)國有位“驂乘者”，越職而呼，惻怛發(fā)心，恐上之危。這就是所謂“憫世憂俗”的人。儒家老祖宗孔夫子，就是個憂世的有心人，蘇東坡故有“仲尼憂世接輿狂”之論。屈原則更是憤世嫉俗的典型了。

二、救治。幾乎所有政治家都認為自己在“濟世救民”，連最荒淫腐朽的隋煬帝、陳后主之流都不肯承認干了對不起國家人民的壞事。在中國幾千年漫長的封建社會中，的確出了不少救國救民的人物。據(jù)說唐太宗在四歲時，有書生見到他有著“龍鳳之姿，天日之表”，認為長大后必能濟世安民。他的父親便為之取名“世民”。崔寔在他的政論中，自稱有“濟時拯世”之術，可與堯舜并駕齊驅。《唐書·劉蕡傳》謂劉“明《春秋》，能言古興亡事，沉健于謀，浩然有救世之志”。

三、教化。這是古代的“教育救國論”?！吨芏Y》認為，禮樂“合天地之化，百物之產(chǎn)”，可以用來“救世”?！妒酚洝窌芬舱f孔夫子“正樂以誘世”。誘，謂誘導，教育?！豆茏印氛J為，圣人用有關水的道理來“化世”，“水一則人心正，水清則民心易”。馮夢龍先生是屬于這一類的教育家，他強調小說的教育意義，要比儒家經(jīng)典的《孝經(jīng)》《論語》更為重大。所以，他對世道人心，則勸喻之，警誡之，喚醒之，而且用最明白、通曉、常用的語言使民眾易于接受。馮夢龍自己解釋說：“明者，取其可以道愚也。通者，取其可以適俗也。恒，則習之而不厭，傳之而可久。三刻殊名，其義一耳。”（《醒世恒言序》）這就是“三言”名稱的來由。笑花主人在《今古奇觀序》中說：“喻世、警世、醒世三言，極摹人情世態(tài)之歧，備寫悲歡離合之致，可謂欽異拔新，恫心駭目?！碑敺翘撟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