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顯
一、晉宋時期佛教發(fā)展情況
佛教傳入中國,到了東晉法顯時代,已經(jīng)約有300年的歷史了。流傳的內(nèi)容主要有兩大體系,一個是以支讖、支謙為代表的大乘空宗般若學(xué);一個是以安世高為代表的小乘禪學(xué)。小乘和大乘都傳進(jìn)來了。從時間先后來看,傳法最盛的時代大體上有三個:支謙、竺法護(hù)時,所譯多般若方等;道安時,所譯多有部經(jīng)論;鳩摩羅什時,大乘之學(xué)極為昌明。佛法已深入中國文化了。
一個外來的宗教,傳入一個文化傳統(tǒng)迥異的國家,不可避免地要發(fā)生沖撞,佛教不能例外。經(jīng)過相當(dāng)長時間的試探、偽裝、適應(yīng),逐漸為中國人所接受,最后達(dá)到了融合的階段。到了東晉,應(yīng)該說這個階段已經(jīng)達(dá)到了。
從政治形勢來看,此時中華大地已經(jīng)分為南北兩區(qū)。西晉亡于建興四年(公元316年),次年晉元帝即位,是東晉的開始。北方的統(tǒng)治者都是少數(shù)民族,大都扶植佛教,后趙、前秦、后秦、北涼,崇佛更為突出。在南方,則是所謂“衣冠南渡”,北方的達(dá)官貴人、文人學(xué)士,為了躲避異族壓迫,紛紛南逃。這些人,包括一些國王在內(nèi),也都崇信佛教,佛教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傊?,南北兩方都對佛教垂青。佛教可以說是在中國已經(jīng)牢牢地立定了腳跟。
從佛教內(nèi)部來看,也有幾點值得特別提出。首先是僧寺日益增多。根據(jù)唐法琳《辯正論》的記載,東晉104年,共建寺1768所。這個數(shù)字是否可靠,不得而知。其次僧伽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規(guī)模,僧尼數(shù)目與日俱增。再次,名僧輩出,出了一些很有影響的高僧。最后,從印度和西域來的和尚也多了起來。還有一點必須在這里提一下:許多高僧的活動范圍和影響,并不限于北方或者南方,而是跨越地區(qū),跨越政治分界。
佛教雖然已經(jīng)有了堅牢的基礎(chǔ),但是究其實際卻是送進(jìn)來的成分多,而取進(jìn)來的成分少。中國僧人或者居士前往西域求法者,頗亦有人。但是他們多半只到了西域而止。在法顯前真正親臨天竺者,實如鳳毛麟角。在這樣的情況下,到了晉末宋初,就掀起了一個西行求法的運動。中國僧人西行求法者,或意在搜尋經(jīng)典,或旨在從天竺高僧受學(xué),或欲睹圣跡、作亡身之誓,或想尋求名師來華。
在搜尋經(jīng)典中,一般說來,也不是漫無邊際地亂搜一氣,而是有目的,有重點。最突出的重點就是搜求印度本土的佛教戒律。只要了解了當(dāng)時中國佛教發(fā)展的階段,就會認(rèn)為,這樣做有其必然性。
我在上面已經(jīng)談到,僧尼人數(shù)日增,僧伽已經(jīng)形成,這就產(chǎn)生了一個寺院管理問題。人數(shù)少了,只需約法三章,就能使僧伽生活正常運行。人數(shù)一多,就需要比較詳備的條例。我舉道安作一個例子?;垧ā读焊呱畟鳌肪砦濉兜腊矀鳌氛f:
師徒數(shù)百,齋講不倦……既至,住長安五重寺,僧眾數(shù)千,大弘法化。
可見道安門下和尚之多?!兜腊矀鳌方又f:
安既德為物宗,學(xué)兼三藏,所制僧尼軌范佛法憲章,條為三例:一日香定座上講經(jīng)上講之法;二日常日六時行道飲食唱時法;三日布薩差使悔過等法。天下寺舍遂則而從之。
可見道安也感到為僧尼立法的必要性。但是他立的法還是非常簡略的。同印度那些律比較起來,簡直有點小巫見大巫了。
二、法顯的生平和活動
只有了解了上述的背景,我們才能真正了解法顯赴天竺求法的目的以及這一次求法的重要意義。
我現(xiàn)在先談法顯的生平。
記錄法顯生平的典籍相當(dāng)多,舉其大者有以下幾種:
(一)《法顯傳》,法顯撰述。
(二)梁僧佑撰《出三藏記集》,簡稱《佑錄》。
(三)梁慧皎撰《梁高僧傳》卷三《法顯傳》。
(四)唐道宣撰《大唐內(nèi)典錄》。
(五)唐靖邁撰《古今譯經(jīng)圖紀(jì)》。
(六)唐智升撰《開元釋教錄》。
(七)唐圓照撰《貞元新定釋教目錄》。
(八)隋費長房撰《歷代三寶記》。
(九)元念常集《佛祖歷代通載》。
我的辦法不是根據(jù)上列的典籍?dāng)⑹龇@的一生,而是從中選出一個最古的本子,分段照錄其原文,然后同其他的本子對勘比較,解決一些需要解決的問題,并作一些必要的注釋。我沒有選《法顯傳》,因為它只講西行求法,沒有講法顯的一生。我選的是梁僧佑的《出三藏記集》中關(guān)于法顯的一段。在確定法顯在西域、印度、南海等地的年代時,我參考了《法顯傳》,因為這一本書有一個很突出的特點:它詳細(xì)記錄了每年的“夏坐”,為其他僧人游記所無。
幼年時期
《佑錄》原文:
釋法顯,本姓龔,平陽武陽人也。法顯三兄并齠齔而亡,其父懼禍及之,三歲便度為沙彌。居家數(shù)年,病篤欲死,因送還寺,信宿便差,不復(fù)肯歸。母欲見之不能得,為立小屋于門外,以擬去來。十歲遭父憂,叔父以其母寡獨不立,逼使還俗。顯曰:“本不以有父而出家也。正欲遠(yuǎn)塵離俗,故入道耳。”叔父善其言,乃止。頃之母喪,至性過人,葬事既畢,仍即還寺。嘗與同學(xué)數(shù)十人于田中刈稻。時有饑賊欲奪其谷。諸沙彌悉奔走,唯顯獨留,語賊曰:“君欲須谷,隨意所取。但君等昔不布施,故此生饑貧。今復(fù)奪人,恐來世彌甚。貧道預(yù)為君憂,故相語耳。”言訖即還。賊棄谷而去。眾僧?dāng)?shù)百人莫不嘆服。二十受大戒,志行明潔,儀軌整肅。
這里有幾個問題要加以解釋。首先是他的籍貫?!队愉洝贰陡呱畟鳌贰豆沤褡g經(jīng)圖紀(jì)》《開元釋教錄》等書都說他是平陽武陽人。《歷代三寶記》《大唐內(nèi)典錄》則只說是“平陽沙門”。按當(dāng)時只有平陽縣,而無武陽縣,后者的說法是正確的。平陽縣城故址在今山西省臨汾縣西南。
第二是他的生年?!队愉洝窙]有說,其他書亦然。我們只能根據(jù)目前能掌握的資料加以推斷。法顯生年大概是公元342年,壬寅,晉咸康八年。
第三關(guān)于“三歲便度為沙彌”的問題。小孩子常生病送入空門以求長壽的事情,屢見于中國載籍。法顯時代竟已經(jīng)如此??梢姶藭r佛教已經(jīng)深入人心了。
第四關(guān)于法顯和同學(xué)刈稻的問題。在印度,佛教并不提倡僧人勞動。直到今天,斯里蘭卡、緬甸、泰國等小乘國家的僧侶仍然靠乞食度日。在中國法顯時代,寺院經(jīng)濟(jì)早已形成,寺院多有田地,除了靠雇工耕種外,小和尚也參加勞動。住持等大和尚是地主階級,是不參加勞動的?!兜腊矀鳌分幸灿袆趧拥挠涊d。
西行求法的目的
《佑錄》原文:
常慨經(jīng)律舛缺,誓志尋求。
《梁高僧傳》完全抄《佑錄》原文。這里雖然經(jīng)律并提,然而重點在律。《古今譯經(jīng)圖紀(jì)》也抄錄了《佑錄》原文,《開元釋教錄》《貞元新定釋教目錄》亦然?!稓v代三寶記》《大唐內(nèi)典錄》有另外一個提法:“求晉所無眾經(jīng)律論?!边@提法太空泛,沒有說到點子上。法顯自己的話當(dāng)然最有權(quán)威性?!斗@傳》第一句話就是:“法顯昔在長安,慨律藏殘缺?!边@里只提律藏,沒有提經(jīng)論。他在印度巴連弗邑,又寫道:“法顯本心欲令戒律流通漢地?!笨梢娝悄钅畈煌渎傻?。這完全符合當(dāng)時的潮流。同法顯差不多同時的弗若多羅專精律部,來華后受到歡迎。在《梁高僧傳》卷二《弗若多羅傳》中就有這樣的話:“先是經(jīng)法雖傳,律藏未闡?!狈@之所以萬里投荒,其目的就是要尋求印度佛教戒律,以濟(jì)中國佛教之窮。
出發(fā)時間
《佑錄》原文:
以晉隆安三年與同學(xué)慧景、道整、慧應(yīng)、慧嵬等發(fā)自長安。
晉隆安三年相當(dāng)于公元399年,后秦弘始元年。《法顯傳》作“弘始元年歲在己亥”。今傳世各本《法顯傳》皆作“弘始二年”,乃弘始元年之誤?!读焊呱畟鳌肪砣?、《歷代三寶記》卷七、《大唐內(nèi)典錄》卷三、《古今譯經(jīng)圖紀(jì)》卷二、《開元釋教錄》卷三,皆作“東晉隆安三年”,是正確的。此時道安已經(jīng)死去十余年,羅什到長安兩年。
西域行程
《佑錄》原文:
西度沙河,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四顧茫茫,莫測所之,唯視日以準(zhǔn)東西,人骨以標(biāo)行路耳。屢有熱風(fēng)、惡鬼,遇之必死。顯任緣委命,直過險難。有頃,至蔥嶺。嶺冬夏積雪,有惡龍吐毒風(fēng),雨沙礫。山路艱危,壁立千仞。昔有人鑿石通路,傍施梯道。凡度七百余梯,又躡懸過河數(shù)十余處。仍度小雪山,遇寒風(fēng)暴起,慧景噤戰(zhàn)不能前,語顯云:“吾其死矣,卿可時去,勿得俱殞?!毖越^而卒。顯撫之號泣曰:“本圖不果,命也奈何!”復(fù)自力孤行,遂過山險。凡所經(jīng)歷,三十余國,至北天竺。
同《法顯傳》比較起來,這里的記述簡略多了。在我上面列舉的有關(guān)法顯生平的九種書中,其他七種都可以歸入簡略一類,有的同《佑錄》差不多,有的比它還要簡略,都不及《法顯傳》之詳審。我現(xiàn)在根據(jù)《法顯傳》補(bǔ)充法顯在西域的活動。
法顯離開長安,度隴,到了乾歸國。乾歸國指的是西秦乞伏乾歸的都城金城,在今甘肅蘭州市西。他在這里“夏坐”。所謂“夏坐”指的是印度佛教和尚每年雨季在寺廟里安居三個月。這是法顯離開長安后第一次夏坐,時間是399年。夏坐完畢,他又前進(jìn)至耨枟國,是南涼的都城,可能即今青海西寧市。從這里度養(yǎng)棲山至張掖鎮(zhèn)。又在這里夏坐,這是400年的夏坐。從這里走到敦煌,太守李暠供給度沙河?!队愉洝分v的也就是這個沙河,指的是自敦煌西至鄯善國間的大沙漠。過了沙河,來到了鄯善國,即古樓蘭國,在今新疆若羌縣。住此一月日,復(fù)西北行十五日,到焉夷國,即《漢書·西域傳》之焉耆國,今新疆焉耆。在這里住二月余日,蒙苻公孫供給,得以前進(jìn),又經(jīng)過一段沙漠,“所經(jīng)之苦,人理莫比”,在道一月五日,到了于闐,相當(dāng)于今天新疆和闐縣。這里“其國豐樂,人民殷盛,盡皆奉法,以法樂相娛。眾僧乃數(shù)萬人,多大乘學(xué)”。法顯在這里停三月日,看了行像。既過四月行像,法顯等進(jìn)向子合國,在道二十五日,便到其國,相當(dāng)于今新疆葉城縣。留此十五日,南行四日,入蔥嶺山,在于麾國安居。于麾國可能在今葉爾羌河中下游一帶。這是法顯的第三次夏坐(安居),時間是401年。安居后,行二十五日,到竭叉國。竭叉國究竟在何處,為研究《法顯傳》的一大難題。法顯等在這里看到了五年大會。他們看了佛唾壺。此國當(dāng)蔥嶺之中?!白允[嶺已前,草木果實皆異,唯竹及安石留、甘蔗三物,與漢地同耳?!边@里有竹子和甘蔗,值得注意。法顯等從此西行向北天竺,在道一月,得度蔥嶺。
在印度的活動
《佑錄》原文:
未至王舍城三十余里,有一寺,逼暮仍停。明旦,顯欲詣耆阇崛山。寺僧諫曰:“路甚艱崄,且多黑師子,亟經(jīng)啖人,何由可至!”顯曰:“遠(yuǎn)涉數(shù)萬,誓到靈鷲。寧可使積年之誠既至而廢耶!雖有崄難,吾不懼也。”眾莫能止,乃遣兩僧送之。顯既至山中,日將曛夕,遂欲停宿。兩僧危懼,舍之而還。顯獨留山中,燒香禮拜,翹感舊跡,如睹圣儀。至夜,有三黑師子來蹲顯前,舐唇搖尾。顯誦經(jīng)不輟,一心念佛。師子乃低頭下尾,伏顯足前。顯以手摩之,咒曰:“汝若欲相害,待我誦竟;若見試者,可便退去?!睅熥恿季媚巳ァC鞒窟€反,路窮幽深,榛木荒梗,禽獸交橫,正有一徑通行而已。未至里余,忽逢一道人,年可九十,容服粗素,而神氣俊遠(yuǎn)。雖覺其韻高,而不悟是神人。須臾前進(jìn),逢一年少道人。顯問:“向逢一老道人,是誰耶!”答曰:“頭陀弟子大迦葉也?!憋@方惋慨良久。既至山前,有一大石橫塞室口,遂不得入。顯乃流涕致敬而去。又至迦施國,精舍里有白耳龍,與眾僧約,令國內(nèi)豐熟,皆有信效。沙門為起龍舍,并設(shè)福食。每至夏坐訖日,龍輒化作一小蛇,兩耳悉白。眾咸識是龍,以銅盂盛酪置于其中,從上座至下行之,遍乃化去。年輒一出,顯亦親見此龍。后至中天竺,于摩竭提巴連弗邑阿育王塔南天王寺,得《摩訶僧只律》,又得《薩婆多律抄》《雜阿毗曇心》《經(jīng)》《方等泥洹》等經(jīng)。顯留三年,學(xué)梵書梵語,躬自書寫。
《佑錄》篇幅比較大?!读焊呱畟鳌坊旧铣队愉洝?,間或加上幾句自己的話。對法顯在印度的活動記述得都很不夠。其他書更是異常簡短。在印度的活動是法顯一生最重要的事情。《法顯傳》主要篇幅寫的都是印度。我現(xiàn)在先根據(jù)《法顯傳》對《佑錄》作一些必要的補(bǔ)充,然后再對一些重要問題加以闡述。
到了北天竺,法顯第一個到的國家是陀歷,相當(dāng)于今克什米爾西北部的達(dá)麗爾(Darel)。這里的和尚都是小乘。有一個木雕的彌勒像,同佛教傳入中亞和中國有聯(lián)系。唐玄奘《大唐西域記》卷三也記載了這一件事。
渡河到了烏萇國,故址在今巴基斯坦北部斯瓦脫河流域。這里的和尚信奉小乘,有佛的足跡。法顯在這里夏坐,是公元402年。
夏坐后,南下,到了宿呵多國,相當(dāng)于今斯瓦脫河兩岸地區(qū)。這里有如來佛割肉貿(mào)鴿處。信徒起塔紀(jì)念。
從此東下,走了五天,到了犍陀衛(wèi)國,其故地在今斯瓦脫河注入喀布爾河附近地帶。國人多小乘學(xué)。有佛以眼施人的遺跡,是古代阿育王子法益統(tǒng)治之處。
自此東行七日,到了竺剎尸羅國,相當(dāng)于今巴基斯坦北部拉瓦爾品第西北的沙漢臺里地區(qū)。佛為菩薩時,在這里以頭施人,投身飼虎,這兩處都起了大塔。
從犍陀衛(wèi)國南行四日,到了弗樓沙國,故址在今巴基斯坦之白沙瓦。公元十二世紀(jì)的貴霜王迦膩色迦曾統(tǒng)治此地。這里有大塔,有佛缽。
西行十六由延,到了那竭國界醯羅城。由延,印度長度名。根據(jù)玄奘《大唐西域記》卷二的說法,是“圣王一日軍行”。但是并不固定,有四十里、三十里、十六里等說。醯羅城,今賈拉拉巴德城南之醯達(dá)村。這里有如來佛頂骨精舍。這個精舍名聲廣播,《洛陽伽藍(lán)記》《大唐西域記》卷二等都有記載。從此北行一由延,來到那揭國城,故址在今賈拉拉巴德城西。這里有菩薩以五莖花供養(yǎng)定光佛處。城中還有佛齒塔。城東北有佛錫杖精舍。城南有佛留影處。
法顯等在這里住了冬天三個月,然后南度小雪山,慧景病死。這件事《佑錄》有記載。但是有一件事頗值得注意?!队愉洝氛J(rèn)為從此進(jìn)入北天竺,但是《法顯傳》卻認(rèn)為,到了陀歷國,已進(jìn)入北天竺。
過嶺以后,南到羅夷國。有三千和尚,大小乘都有。法顯在這里夏坐,這是他西行后第五年,公元403年。
南下,行十日,到跋那國,今巴基斯坦北部之邦努(Bannu)。這里有三千小乘僧。
從此東行三日,復(fù)渡新頭河,到了毗荼,今旁遮普。佛法興盛,大小乘都有。
從此東南行,經(jīng)過了很多寺院,進(jìn)入了中天竺。先到摩偷羅國,即今印度北方邦之馬土臘。遙捕那河流經(jīng)此處,即今之朱木拿河。河邊左右有二十僧伽藍(lán),可有三千僧。
從這以南,名為中國。法顯在這里寫了一段非常有名的記載,我在下面還要談到。
從此東南行十八由延,到了僧伽拖國,即玄奘《大唐西域記》卷四之劫比他。至于相當(dāng)于今天什么地方,學(xué)者間意見有分歧,總之是在今北方邦西部。此地佛教遺跡頗多,有佛上忉利天為母親說法處。下來時,地上化出三道寶階,后來又沒于地,余有七級現(xiàn),阿育王于其上起精舍。佛在天上受天食,身作天香,于此處沐浴,浴室猶在。此外還有一些其他的塔。此處有僧尼千人,雜大小乘學(xué)。這里有一個自耳龍?!队愉洝芬灿涊d了這一件事,稱之為迦施國,但是次序有些混亂。寺北五十由延有火境寺。別有佛塔,鬼神常來灑掃,不須人工。有一僧伽藍(lán),可六七百僧。法顯住龍精舍夏坐,這是他西行第六年的夏坐,時為公元404年。
夏坐完畢,東南行七由延,到了罽饒夷城,即《大唐西域記》卷五之羯若鞠阇國曲女城,今之北方邦卡瑙季城。有二僧伽藍(lán),盡小乘學(xué)。
從此東南行十由延,到了沙只大國,即今北方邦中部之阿約底。有佛嚼楊枝長出來的大樹。
從此北行八由延,到了拘薩羅國舍衛(wèi)城,今北方邦北部臘普提河南岸之沙海脫——馬海脫。這里佛教遺跡很多,有大愛道故精舍、須達(dá)長者井壁、鴦掘魔得道、般泥洹、燒身處。出城南門一千二百步,有須達(dá)精舍,即所謂只洹精舍。這里有牛頭栴檀佛像。精舍西北四里有榛,名曰得眼。精舍東北六七里,有毗舍佉母精舍。只洹精舍大院落有二門,一東向,一北向。這里就是須達(dá)長者布金滿園買地之處。出東門,北行七十步,有外道女偽裝懷孕謗佛處,又有調(diào)達(dá)生入地獄處。道東有外道天寺,名曰影覆,只能世尊精舍影映外道寺,而外道寺則絕不能影映精舍。繞只洹精舍有九十八僧伽藍(lán),除一處外,都住有和尚。在中國有九十六種外道,各有徒眾。《法顯傳》在這里有幾句話:“調(diào)達(dá)亦有眾在,供養(yǎng)過去三佛,唯不供養(yǎng)釋迦文佛。”佛滅度后一千多年,似乎已經(jīng)被他打倒在地的對手調(diào)達(dá)(提婆達(dá)多)居然還有徒眾,不能不說是佛教史上的一件大事。請參閱筆者的《佛教開創(chuàng)時期的一場被歪曲被遺忘了的“路線斗爭”——提婆達(dá)多問題》。
城西五十里,有一邑,名都維,有迦葉如來遺跡。東南行十二由延,到那毗伽邑,有拘樓奉佛遺跡。從此北行,不到一由延,有拘那含牟尼佛遺跡。
從此東行,不到一由延,到了迦維羅衛(wèi)城,即《大唐西域記》卷六之劫比羅伐窣堵國,在今尼泊爾境內(nèi),與印度北方邦毗鄰。這里是釋迦牟尼誕生之地,古跡特多。佛傳中少年所發(fā)生的許多事情都在這里留有痕跡。城東五十里有王園論民,佛就在這里降生。論民在今尼泊爾境內(nèi)臘明地(Rummindei)。法顯到的時候,此城已空荒頹敗,白象、獅子橫行。
從佛生處東行五由延,到了藍(lán)莫國,今尼泊爾達(dá)馬里附近。這里有藍(lán)莫塔,荒蕪已久,原來沒有僧人,群象以鼻取水灑地,折花供養(yǎng)。后來有道人還作沙彌,至今仍以沙彌為寺主。從此東行三由延,有太子遣還車匿塔。再東行四由延,有灰塔。
復(fù)東行十二由延,到拘夷那竭城,即《大唐西域記》卷六之拘尸那揭羅國。此城故址何在,學(xué)者意見分歧。很可能即在今尼泊爾南境小臘普提河和干達(dá)克河合流處之南。城北雙樹間,希連河邊,是世尊般涅槃處,因而在佛教史上成為著名圣地。
從此東南行十二由延,到了諸梨車欲逐佛般泥洹處。
自此東行五由延,到毗舍離國,即《大唐西域記》卷七之吠舍厘國,都城故址在今比哈爾邦北部木札法普爾地區(qū)之比沙爾。這里如來佛遺跡也特別多。有佛住處、阿難半身塔、庵婆羅女為佛起的塔,有庵婆羅園,有放弓仗塔,有毗舍離結(jié)集或七百結(jié)集的塔。
從此東行四由延,到五河合口,有阿難般涅槃塔。
渡河南下一由延,到摩竭提國巴連弗邑,即《大唐西域記》卷八、卷九之摩揭陀國,今比哈爾邦之巴特那。這里有一個大乘婆羅門子,名羅沃私婆迷,為國王所敬奉。據(jù)《佑錄》卷十五《智猛傳》,智猛在法顯后不久也來到華氏城,即巴連弗邑,在這里遇到一個大智婆羅門,名羅閱宗,從他家里得到《泥洹》胡本一部,又尋得《摩訶僧只律》一部及余經(jīng)。羅沃私婆迷與羅閱宗是一個人。巴連弗邑是中國最大的城,人民富盛,每年行像,傾城參與。這里原是阿育王都城,他的遺跡很多。
從此東南行九由延,至一小孤石山,山頭有石室。從此西南行一由延,到那羅聚落,是舍利弗本生村,有塔。
從此西行一由延,至王舍新城,即《大唐西域記》卷九之曷羅阇姞利呬城,故址在今印度東北部比哈爾邦西南的臘季吉爾。出城南四里,入谷到了蓱沙王舊城。這里有不少佛教遺跡。再入谷,搏山東南上十五里,到耆阇崛山,這就是有名的靈鷲峰。下面就接上了《佑錄》。
以上是根據(jù)《法顯傳》對《佑錄》的補(bǔ)充。補(bǔ)充得這樣多,可見《佑錄》記載不夠全面。《佑錄》還有一個特點:一進(jìn)北天竺,就講王舍城,緊接著又是耆阇崛山,法顯在這里見到了如來大弟子大迦葉。但是在《法顯傳》中,這件事不是發(fā)生在耆阇崛山,而是在雞足山。這件事下面再談?,F(xiàn)在仍根據(jù)《法顯傳》補(bǔ)上《佑錄》所缺部分。
出舊城北行三百余步,到了迦蘭陀竹園精舍。這里還有不少佛教遺跡。佛教史上著名的五百結(jié)集就是在這里舉行的。
從此西行四由延,到了伽耶城,今比哈爾邦之伽雅城。這是佛教史上最著名的圣地,因為這里是釋迦牟尼成道之處。佛傳上講到的那一些與如來成道有關(guān)的地方,都在伽耶城,比如六年苦行處、村女奉佛乳糜處、靜坐的石窟等等。如來坐于其下悟道的貝多樹,也就是平常所謂的菩提樹,當(dāng)然也在這里。阿育王作地獄,殘酷殺人,后又悔過,敬信三寶,經(jīng)常來貝多樹下禮佛。
從此南行三里,到一山,名雞足,大迦葉今在此山中住?!队愉洝吩谶@里用很長的篇幅介紹了法顯遇到大迦葉的情景,見上面《佑錄》原文,茲不贅述。
在這里有必要講一講與大迦葉有關(guān)的這個傳說的意義。大迦葉是如來佛的大弟子,可能實有其人。他生活在公元前五六世紀(jì),為什么要住在雞足山洞窟內(nèi)能夠同一千年后公元五世紀(jì)初的法顯見面而又再隱入山內(nèi)還要住下去呢?這只能從印度佛教的發(fā)展方面來加以解釋。在最初的發(fā)展階段上,佛教自己宣稱,有朝一日,它也會消亡的,還沒有一個未來佛的想法。后來隨著教義的發(fā)展,想法逐漸改變,開始有了三世諸佛的說法,有了未來佛的想法。未來佛就是彌勒。彌勒,大小乘都有,小乘只不過是濫觴;到了大乘才發(fā)展成為一個完整的體系。彌勒信仰曾廣泛流行于印度、中亞,在中國新疆和內(nèi)地也同樣盛行。今天寺廟中那一個大肚子佛就是彌勒?!队愉洝防L形繪色描繪法顯遇到大迦葉的情景,但是《法顯傳》卻講得不那么清楚。在這兩處都沒有講到彌勒??墒谴箦热~之所以住在雞足山中卻與彌勒有關(guān)。這種關(guān)系始于何時,還不清楚。不過佛教典籍確實明確講到過。宋志磐《佛祖統(tǒng)紀(jì)》卷五,《大正大藏經(jīng)》49,170bc;元念?!斗鹱鏆v代通載》卷三,《大正大藏經(jīng)》49,496c~497a;明覺岸《釋氏稽古略》卷一,《大正大藏經(jīng)》49,752bc,等等,都記載了這個傳說。這些都是中國僧人的撰述,當(dāng)然是根據(jù)印度佛典的。印度佛典記述這個傳說的也不少,我舉一個例子。西晉(公元265~317年)安法欽譯《阿育王傳》卷四《摩訶迦葉涅槃因緣》,《大正大藏經(jīng)》50,114a~116b寫道:
于是尊者迦葉至雞腳山三岳中,坐草敷上,跏趺而坐,作是念言:“我今此身著佛所與糞掃衣,自持己缽,乃至彌勒令不朽壞,使彌勒弟子皆見我身而生厭惡?!薄瓘浝粘鰰r,當(dāng)將徒眾九十六億至此山上見于迦葉。
可見至遲在公元三四世紀(jì),有關(guān)大迦葉住雞足山中等候未來佛彌勒的傳說,在印度已經(jīng)流行了。為什么晚起的未來佛彌勒的傳說一定要同釋迦牟尼的大弟子大迦葉聯(lián)系在一起呢?原因可能是,印度佛教從比較早的時候起就有了在靈山會上如來拈花、迦葉微笑的傳說。我認(rèn)為,這個傳說隱含著佛教長存的想法,是對最早的佛教也要消亡說的糾正或者發(fā)展。這在佛教史上是一段很有意義的公案?!斗@傳》和《佑錄》都記載了這一件事,自有其重要性的。
下面接著談法顯的行蹤。
法顯又回到巴連弗邑。順恒水西下十由延,到了曠野精舍。復(fù)順恒水西行十二由延,到了迦尸國波羅城,即《大唐西域記》卷七之婆羅痆斯,今印度北方邦之瓦拉納西。《佑錄》稱之為迦施國。這里佛教遺跡也很多。有名的仙人鹿野苑精舍,是佛初轉(zhuǎn)法輪的地方,就在這里。此外還有彌勒受記處、翳羅缽龍精舍,《佑錄》中的白耳龍就是這一條龍。
自鹿野苑精舍西北行十三由延,到拘睒彌國,即《大唐西域記》卷五之賞彌,今北方邦南部阿拉哈巴德西南之柯散(Kosam)。
《佑錄》中的“后至中天竺”,疑有誤,法顯所有的上述活動都在中天竺,用不著“后至”了。
從此南行二百由延,有達(dá)嚫國,即平常所謂南薩羅國,相當(dāng)今印度中部馬哈納迪河及哥達(dá)瓦里河上游一帶地區(qū)。這里有伽葉佛僧伽藍(lán)。但是,此國道路艱難,法顯沒有能親身去,只是聽本地人說到,故記入《法顯傳》中。
法顯又回到巴連弗邑,親自抄寫戒律。因為北天竺諸國皆師師口傳,無本可寫,不得不躬親抄寫了。他在這里住了三年,按時間推算應(yīng)該是法顯西行后的第七年、第八年、第九年,即義熙元年、二年、三年,公元405年、公元406年、公元407年。
順恒水東下十八由延,有瞻波大國,今比哈爾邦東部巴格耳普爾略西不遠(yuǎn)處。
從此東行近五十由延,到多摩梨帝國,是???,即《大唐西域記》卷十之耽摩栗底國,其首都故址在今印度西孟加拉邦西南之坦姆拉克(Tamluk)。法顯在這里住了兩年,寫經(jīng)及畫像。此當(dāng)為義熙四年及五年,公元408年、公元409年。
法顯在印度的活動到此結(jié)束。
在師子國
《佑錄》原文:
于是持經(jīng)像寄附商客,到師子國。顯同旅十余,或留或亡,顧影唯己,常懷悲慨,忽于玉像前見商人以晉地一白團(tuán)扇供養(yǎng),不覺凄然下淚。停二年,復(fù)得《彌沙塞律》《長阿含》《雜阿含》及《雜藏》本,并漢土所無。
《梁高僧傳》完全抄《佑錄》原文?!斗@傳》比較詳細(xì),其他幾種書都很簡略。我現(xiàn)在根據(jù)《法顯傳》作一些補(bǔ)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