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張魏公墓下

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冬，朱熹偕摯友張栻游南岳衡山，同時祭掃了張浚的墓，并寫了這首詩。張浚（1097—1164），字德遠，漢州綿竹（今屬四川）人，張栻之父。高宗時曾任宰相，力主抗金，重用韓世忠、岳飛等名將。秦檜主和議，被貶官在外近二十年。孝宗即位，再次入朝，封魏國公。后又被主和派排擠去職。根據(jù)他的遺囑，死后埋葬在衡山腳下。朱熹在政治上屬于主戰(zhàn)派，他對當(dāng)時的抗金名將深表欽敬，對他們的不幸遭遇十分同情，對和議之事極其痛恨。詩中將敘事、議論、抒情結(jié)合起來，通過贊美張浚的功德，鮮明地表達了他的政治傾向，一片憂國心，滿紙傷時淚。這首詩氣象闊大，辭意激昂，悲壯慷慨，沉郁蒼涼，寫得聲情并茂，具有很強的感染力量。

衡山何巍巍，湘水亦湯湯。我公獨何往？劍履在此堂。念昔中興初，孽豎倒冠裳。公時首建義，自此扶三綱。精忠貫宸極，孤憤摩穹蒼。元戎二十萬，一旦先啟行。西征奠梁益，南轅撫江湘。士心既豫附，國威亦張皇?？c素哭新宮，哀聲連萬方。黠虜聞褫魄，經(jīng)營久徬徨。玉帛驟往來，士馬且伏藏。公謀適不用，拱手遷南荒。白首復(fù)來歸，發(fā)短丹心長。拳拳冀感格，汲汲勤修攘。天命竟難諶，人事亦靡常。悠然謝臺鼎，騎龍白云鄉(xiāng)。坐令此空山，名與日月彰。千秋定軍壘，岌嶪遙相望。賤子來歲陰，烈風(fēng)振高岡。下馬九頓首，撫膺淚淋浪。山頹今幾年，志士日慘傷。中原尚腥羶，人類幾豺狼。公還浩無期，嗣德煒有光。恭惟宋社稷，永永垂無疆！

【翻譯】

多么巍峨的衡山！

多么浩蕩的湘江！

我們的張公呵，

如今，您去向何方？

唯有生前的劍器鞋物，

留在祠堂供人瞻仰。

追思國家復(fù)興初期，

逆賊乘機作亂犯上。

您在這時首舉義旗，

立志扶持君臣之綱。

一片忠心貫通北辰，

滿懷孤憤青天回蕩。

統(tǒng)率著二十萬大軍，

一朝啟程，把軍號吹響。

西征平定了川、陜，

南行安撫了贛、湘。

志士心誠意悅地歸附麾下，

國家也極大地提高了威望。

您披著喪服為先帝去世痛哭，

悲痛的聲音傳遍四面八方。

狡詐的敵人聽到您的名字，

頓時嚇得魂飛魄喪。

他們早已策劃好了行動，

由于您的抗擊而猶豫徬徨。

哪想到和議占了上風(fēng)，

財寶不斷送入金人手掌。

馳騁疆場的戰(zhàn)士軍馬，

此時反倒伏匿潛藏。

您抗戰(zhàn)的主張不行于世，

還被貶到荒遠的南方。

待到召回時已是滿頭白發(fā)，

可赤誠之心不減以往。

那出自肺腑的懇切之辭，

依然希望能夠感通君王。

為整治內(nèi)政，抵抗外敵，

您不辭辛勞，終日奔忙。

老天的意旨終不可信，

人世的事情竟也無常！

您飄然離開宰輔的高位，

騎著巨龍飛往白云之鄉(xiāng)。

因此使得這沉寂的山峰，

聲名與日月同樣輝煌。

定軍山下名垂千秋的營壘，

形勢高險，與此遙遙相望。

我在寒冬來到這里，

烈風(fēng)振動著高高的山岡。

下馬長跪在您的墓前，

捶胸痛哭，淚水流滿了臉龐。

您離開人世已有多少日子？

有志之士如今日益凄涼。

中原大地尚在敵人統(tǒng)治之下，

遺民的生活習(xí)慣幾乎和異族一樣。

期待您回到人世固然無望，

但您的高風(fēng)亮節(jié)已重現(xiàn)在后嗣身上。

我衷心祝愿大宋王朝，

世世長在，萬年無疆！

1. 衡山：即五岳之一的南岳，在湖南中部，盤行數(shù)百里，有大小山峰七十二座。
2. “湘水”句：湘水又名湘江，湖南最大的河流。湯湯（shāng商）：大水急流貌。
3. 劍履：封建帝王賜給親信大臣一種特殊待遇，受賜者可以不去劍不脫鞋（履）朝見皇帝。在這句詩中，劍履二字既用以表示張浚的身份，又泛指張浚的遺物。
4. 中興初：指宋高宗南渡即位初期。
5. “孽豎”句：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春，金兵南下入侵，高宗逃往錢塘，留下張浚統(tǒng)率軍隊。苗傅、劉正彥乘機作亂，強迫高宗退位。張浚傳檄中外，討伐苗、劉。這里的“孽豎”即指苗、劉。“倒冠裳”，比喻苗、劉顛倒君臣之道，犯上作亂。
6. 三綱：指君臣、父子、夫婦之道。由漢儒董仲舒提出，后經(jīng)封建統(tǒng)治階級加以系統(tǒng)化。
7. 梁益：梁州、益州，古代州名。梁州故地主要在今陜西南部，益州故地在今四川境內(nèi)。
8. 江湘：江州、湘州。江州在今江西九江一帶，湘州在今湖南長沙一帶。
9. 新宮：新建的宮室或宗廟。這里是指宋欽宗剛死，宗廟內(nèi)新設(shè)了他的牌位。
10. 褫（chǐ尺）魄：奪去魂魄。
11. “經(jīng)營”句：據(jù)《宋史·張浚傳》載，金國統(tǒng)帥粘罕病危時對手下將領(lǐng)說：“自從我?guī)ПM攻中國，只有張樞密（浚）敢和我對抗。我在，尚不能取勝，我死后，你們應(yīng)當(dāng)加強自衛(wèi)，打消進攻中國的念頭?！倍饑硪粋€統(tǒng)帥兀術(shù)曾在揚州集聚十萬軍隊，想渡過長江與宋朝軍隊決戰(zhàn)。一聽到張浚已在鎮(zhèn)江，馬上嚇得變了臉色，帶著軍隊連夜逃走。這句詩意是金人早就預(yù)謀的侵略計劃，因為遭到張浚的抵抗和反擊，一直猶豫不決，不敢貿(mào)然施行。
12. 玉帛：瑞玉和縑帛，古代祭祀、會盟時用的珍貴禮品。引申為兩國和好。
13. “公謀”句：據(jù)《左傳》文公十三年載，士會欺騙秦國，逃歸晉國。臨行前，繞朝對他說：“子無謂秦?zé)o人，吾謀適不用耳?！币馑际钦f你不要以為秦國無人覺察，我已識破你的騙局，只是我的看法碰巧不被采納罷了。此句化用其意。
14. 諶（chén臣）：相信。
15. “騎龍”句：蘇軾《韓文公廟碑詩》：“公昔騎龍白云鄉(xiāng)?！庇靡灾鸽[遁或死亡。白云鄉(xiāng)，傳說中仙人居住的地方。
16. 定軍：定軍山，在今陜西勉縣西南。諸葛亮死后，埋葬于此山。朱熹此句有將張浚與諸葛亮相比之意。
17. 岌嶪（jí yè及業(yè)）：高大險峻貌。
18. 山頹：據(jù)《禮記·檀弓上》載，孔子早晨起來，一面在門前散步，一面歌唱道：“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以泰山頹倒、梁木毀壞，比喻哲人病重。這里朱熹用以比喻張浚的去世。
19. “人類”句：這句承上句而來，說中原尚在金人的統(tǒng)治下，人民幾乎有變?yōu)楫愖宓奈ｋ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