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風(fēng)
邶、鄘、衛(wèi)三《風(fēng)》,從詩篇顯示的內(nèi)容看,絕大多數(shù)產(chǎn)生于衛(wèi)國的地域。但是,在先秦時衛(wèi)地之風(fēng)即已三分,《左傳·襄公二十九年》“為之歌邶、鄘、衛(wèi)”可證。衛(wèi)地有三《風(fēng)》,可能與此地本來就衛(wèi)、邶、鄘三國并存有關(guān),它們各有自己的風(fēng)土樂調(diào)。《漢書·地理志下》說:“河內(nèi)本殷之舊都,周既滅殷,分其畿內(nèi)為三國,《詩·風(fēng)》邶、庸、衛(wèi)國是也?!薄昂觾?nèi)”指太行山東側(cè)的黃河以北的平原地區(qū),即今河南省北部。商王朝滅亡后,立商紂王之子武庚管理殷商遺民,同時把商王朝大片直屬土地一分為三,這就是邶、鄘、衛(wèi)三地。一開始,邶由武庚管,鄘、衛(wèi)為管叔、蔡叔和霍叔“三監(jiān)”管制?!叭O(jiān)叛亂”平定后,“王子祿父(武庚或他的兒子)北奔”,周公就把自己同母弟康叔封建于此。此說見《漢書·地理志》。西周早期青銅器銘《沬司徒逘簋》有“王來伐商邑,(乃)命康侯鄙于衛(wèi)”的記載,表明康叔在平定“三監(jiān)叛亂”時確曾在當(dāng)時屬于“商邑”的“衛(wèi)”地活動。又,《左傳·定公四年》載祝佗之言曰:周初“分康叔”“于殷墟”。《逸周書·作雒解》又說:“俾康叔宇于殷,俾中旄父宇于東。”“宇于殷”與祝佗“殷墟”之說合。但《逸周書》說封建康叔的同時,還封建了康叔的兒子中旄父。這就是說,平“三監(jiān)”后,周王朝把殷商舊地一分為二了。“俾于殷”,據(jù)《逸周書》孔晁注,是康叔占有了邶、鄘之地;“俾于東”,是中旄父占有邶、鄘以東的“衛(wèi)”。這表明當(dāng)初封建康叔時王朝并沒有讓他占有全部殷商故地,是后來康叔這一支勢力增長,把分給中旄父的邶、鄘以東之地合并了。合并之事可能發(fā)生在衛(wèi)頃公在位時,當(dāng)時已進入西周晚期的夷王朝。因為《史記·衛(wèi)康叔世家》載有康叔的七世孫“頃侯厚賂周夷王,夷王命衛(wèi)為侯”之事,或與衛(wèi)國合并有關(guān)。既然周初把殷商故地分為邶、鄘、衛(wèi)三部分,就一定有其區(qū)域上的依據(jù)。三地的音樂,在三地被合并成一個衛(wèi)國之后還依然各自流傳著,也是可以推測的。這或許就是衛(wèi)國之內(nèi)三種樂調(diào)流行的原因。
那么,邶、鄘、衛(wèi)三種樂調(diào)的起源究竟如何呢?“衛(wèi)風(fēng)”應(yīng)該就承自殷商,需要討論的是邶和鄘。近代在河北北部淶水縣境出土過鑄有“北伯”字樣的鼎、簋和尊,王國維《北伯鼎跋》據(jù)此推斷,邶地應(yīng)在今河北北部,即后來燕國之地,“邶即燕”(見《觀堂集林》)?!叭O(jiān)叛亂”平定后,有一部分上層殘余分子北奔,這使人聯(lián)想到很久以前商族先王王亥曾“喪羊有易”的事(見《周易》和《楚辭·天問》)。有易,一般認為即今天離淶水縣不遠的易縣一帶。這里還出土過商代的銅戈(見《北伯鼎跋》)。那么,衛(wèi)地三《風(fēng)》的“邶風(fēng)”樂調(diào),很可能是來自這里,因為殷商人群曾經(jīng)在這里長期生存過。那么,“鄘風(fēng)”樂調(diào)的來歷呢?王國維在《北伯鼎跋》中稱“鄘即魯也”,“鄘與奄聲相近”。又,日本學(xué)者樋口隆康《西周青銅器研究》認為,鄘地在今商丘。兩家之說,雖有較大差異,卻都認為鄘在更遠的東部。鄘地所在是否如兩家所說,學(xué)術(shù)界還有不同的看法。不論是奄地,還是商丘之地,都是殷商人群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隨著他們的遷移殷墟,把故地的鄉(xiāng)音帶來,是很可能的。就是說,不管后來鄘地在哪里,“鄘風(fēng)”樂調(diào)的起源,可能要追溯到殷商人群曾經(jīng)生活過的東部。又,班固《漢書·地理志下》說“邶、庸、衛(wèi)三國之詩相與同風(fēng)”。這主要是針對衛(wèi)地三《風(fēng)》的篇章內(nèi)容說的。例如《邶風(fēng)》之詩有“在浚之下”的句子,《鄘風(fēng)》的篇章也有“在浚之郊”的句子;又如《鄘風(fēng)》有“送我淇上”“在彼中河”之句,《衛(wèi)風(fēng)》也有“瞻彼淇奧”“河水洋洋”之句,這都是其內(nèi)容上“相與同風(fēng)”的表現(xiàn)。如此說來,邶、鄘、衛(wèi)三《風(fēng)》,就其篇章內(nèi)容而言并沒有地域上的區(qū)別,有區(qū)別的是樂調(diào),一個衛(wèi)地流行三種不同的樂調(diào),就成了衛(wèi)地的風(fēng)詩分為三部分的依據(jù)。
內(nèi)容上,《衛(wèi)風(fēng)》多表現(xiàn)家庭關(guān)系敗壞的篇章,所謂的“桑中之喜”,所謂的貴族家庭的“中冓之言”,都見于邶、鄘、衛(wèi)三《風(fēng)》。這也有其文化淵源方面的原因?!妒酚洝へ浿沉袀鳌费约耙笊踢z俗說:“中山地薄人眾,猶有沙丘(今邢臺一帶)紂淫地余民,民俗懁急,仰機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戲,悲歌慷慨,起則相隨椎剽,休則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為倡優(yōu)。女子則鼓鳴瑟,跕屣,游媚貴富,入后宮,遍諸侯。”班固《漢書·地理志下》也說:“衛(wèi)地有桑間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會,聲色生焉,故俗稱鄭、衛(wèi)之音?!边@是到漢代猶可觀察到的衛(wèi)地殷商舊俗的流風(fēng)遺韻。說起來,殷商遺俗得以延續(xù),與周人在這里實施的文教政策有關(guān)。在周初文獻《尚書·康誥》篇里,周公教導(dǎo)康侯,要以殷商的法條治理這里的民眾。另外,《尚書·酒誥》篇也顯示,周人對自己人厲行禁酒,可是對殷商遺民則可以寬容。還有,周人以農(nóng)耕稼穡為重,卻允許殷商人經(jīng)商做買賣。由此可見,周人為了獲得殷商遺民的順從,是采取了不少包容政策的??脊棚@示,殷商遺民的墓葬一直到春秋時期還大多保存著殷商舊習(xí)慣。這就是說,西周王朝雖建構(gòu)了禮樂文化,然而在衛(wèi)國這樣的地區(qū),貴族上層行的是周禮,下層依然我行我素地按照舊有的風(fēng)俗習(xí)慣生活。西周崩潰后,“康叔之風(fēng)既歇,而紂之化猶存”(班固《漢書·地理志》)。邶、鄘、衛(wèi)三《風(fēng)》中多表現(xiàn)貴族家庭婚變,且多言貴族男子“桑中”“中冓”之事,應(yīng)是邶、鄘、衛(wèi)之地的周人上層統(tǒng)治者已經(jīng)放棄周禮的約束,他們在包括婚姻性愛在內(nèi)的生活各方面,都被殷商故地的風(fēng)俗傳染了。
《邶風(fēng)》十九篇。
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1)。耿耿不寐,如有隱憂(2)。微我無酒,以敖以游(3)。
〇詩之首章??傃詰n愁?!鞍刂邸薄胺毫鳌眱删?,喻心情沉重而恍惚;“無酒”“遨游”兩句,喻憂憤難遣。牛運震《詩志》:“耿耿之義,如物不去,如火不熄,不寐人深知此苦?!?/p>
注釋 (1)泛:漂蕩。柏舟:柏木做的獨木舟。亦:語首助詞。(2)耿耿:內(nèi)心煩躁貌。如:而。隱憂:深憂。(3)微:非。敖:古“遨”字,與“游”同義。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1)。亦有兄弟,不可以據(jù)(2)。薄言往愬,逢彼之怒(3)。
〇詩之二章。痛言孤立無依之狀。錢鍾書《管錐編》:“我國古籍鏡喻亦有兩邊。一者洞察:物無遁形,善辨美惡?!吆荩何飦硭故?,不擇美惡,如《柏舟》此句。前者重其明,后者重其虛,各執(zhí)一邊?!?/p>
注釋 (1)匪:非。鑒:銅鑒,形似圓鼎的容器,盛水后可以像鏡子一樣鑒照。此器后來為銅鏡所取代。茹:吃,吞納。(2)兄弟:此處指丈夫?!对娊?jīng)》中常以兄弟手足之情比喻夫妻關(guān)系的親密。如《邶風(fēng)·谷風(fēng)》篇:“宴爾新昏,如兄如弟。”先民重血親,故兄弟重于妻子。據(jù)錢鍾書《管錐編·毛詩正義》。據(jù):依靠。(3)愬(sù):訴說。
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1)。
〇詩之三章。繼前章“匪鑒”后,又以“匪石”“匪席”比心。明志節(jié)不移,博喻聯(lián)翩。俞平伯《葺芷繚蘅室讀詩札記》:“取喻起興巧密工細,在樸素的《詩經(jīng)》中……不宜多得。”
注釋 (1)棣棣:儀態(tài)有度的樣子。選:算,籌算,算計。引申為因計較得失而改變準(zhǔn)則。
憂心悄悄,慍于群小(1)。覯閔既多,受侮不少(2)。靜言思之,寤辟有摽(3)。
〇詩之四章。寫內(nèi)心之痛?!板槐佟本渑c前“耿耿不寐”相應(yīng)。牛運震《詩志》:“寤辟有摽,寫憂極慘切,妙在靜言思之,以閑恬出之,意思便蘊藉。”
注釋 (1)悄悄:憂愁貌。慍:怨恨,惱怒。群?。?/b>成群的小人,指眾妾。(2)覯(gòu):遭受。(3)靜言:靜靜地。言,而。寤:接續(xù),連續(xù)。字通“啎”,逆、相逢的意思。字也通“晤”,《詩》中“寤言”“寤歌”“晤歌”,都是連續(xù)、連續(xù)歌唱的意思。據(jù)余培林《詩經(jīng)正詁》。辟:拍打胸膛。字亦作“擗”。摽:拍擊胸膛發(fā)出的聲音,字讀嘌,有嘌,猶言嘌嘌。據(jù)聞一多《詩經(jīng)通義》。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1)?心之憂矣,如匪澣衣(2)。靜言思之,不能奮飛(3)。
〇詩之五章。以“浣衣”喻內(nèi)心挫傷,形象有力。俞平伯《葺芷繚蘅室讀詩札記》:“始以舟之泛泛動漂泊之懷,終以鳥之翻飛興無可奈何之嘆,其結(jié)構(gòu)層次實至井然?!?/p>
注釋 (1)日、月:《詩經(jīng)》常以日月比喻夫妻關(guān)系。居(jī)、諸:結(jié)構(gòu)助詞。日居月諸,猶言日啊月啊。迭:疊,日月交疊則有日蝕、月蝕。微:日蝕、月蝕?!缎⊙拧な轮弧贰氨嗽露?,此日而微”,微即指日月之蝕。(2)匪:彼。假借字。澣(huàn)衣:洗滌衣服。詩以洗滌衣服時的揉搓比喻內(nèi)心的煎熬。澣亦作浣。(3)奮飛:振翅高飛,有擺脫煩惱的意思。
解說
《柏舟》,主婦遭眾妾排擠的憤懣歌唱。
此詩的主題歷來分歧較多。一種看法是小人在朝、仁人不得志的憂憤之作;一種意見是為失志的臣子托言失寵婦人的述意詩篇,所謂“臣與婦人一道也”(湛若水《湛甘泉文集》卷三語),是屈原《離騷》的先驅(qū);還有一種說法是齊國女子初嫁于衛(wèi)即守寡,三年守喪后父兄逼迫其改嫁亡夫之弟而不從,作此詩以明志。本書所說,采取的是朱熹《詩集傳》的說法。因為“亦有兄弟”云云,表明女主人公始終未曾守寡;同時“慍于群小”表明她在丈夫面前失寵了?!犊鬃釉娬摗吩u價此詩是“《柏舟》悶”。而這個“悶”字,當(dāng)是從詩中“靜言思之,寤辟有摽”的“辟”“摽”得來。《孔叢子》卷上有孔子“于《柏舟》見匹夫執(zhí)志之不可易也”的評論,深合“我心匪石”等句之意。不過孔子言《詩》,多表達的是讀《詩》的感受及所受啟發(fā),因而“匹夫”亦不必坐實為男性。
此詩藝術(shù)成就很高。從隱憂言起,再以鑒鏡之喻,表明自己不納污濁的高傲人格,也表明詩中主人公所以有深痛隱恨的性格原因。高尚與卑鄙相比,往往是無助的,連原本親如“兄弟”的丈夫都不可依靠時,房塌架不倒,困頓的高尚只有靠高傲來捍衛(wèi)。詩篇第三章中“匪石”“匪席”的博喻,顯揚的是煎熬中不破不碎的高傲人格,比喻恰切而出人意表,才情頗不一般。格調(diào)陰郁的詩篇之所以具有撼動人心的力量,也就是因為有這樣的人格力量。
綠衣
綠兮衣兮,綠衣黃里(1)。心之憂矣,曷維其已(2)!
〇詩之首章。言綠色上衣以黃色為襯里,比喻反常狀態(tài),故引發(fā)心憂。
注釋 (1)綠:綠色。古代染綠用藎草,即《小雅·采綠》“終朝采綠”之“綠”。綠草(藎草)汁液中含有黃色素,加入銅鹽為染媒即可得綠色。在古代,綠色被視為雜而不純的間色,黃色則被視為正色。衣:上衣。古時上衣稱衣,下裙稱裳。黃里:黃色的襯里。古代染黃,用藎草、地黃和黃櫨等,也有用礦料石黃的。文獻中也有“黃里”為襯的記載,如《禮記·檀弓》“練衣黃里”,是守喪期間之服,與詩篇所言不同。(2)憂:思念。曷:何,什么時候。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1)。心之憂矣,曷維其亡(2)!
〇詩之二章。言綠色上衣配黃裳。
注釋 (1)黃裳(cháng):黃色的下裙?!秲x禮·士冠禮》:“玄端(成年所冠的一種),黃裳、雜裳可也?!笨芍糯靠梢砸渣S裳為下衣。(2)亡: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1)。我思古人,俾無兮(2)!
〇詩之三章。言從繅絲到織染成衣,皆所思之人一手制成。暗示了“古人”的婦德。
注釋 (1)女:汝,你,指亡妻。治:制作。(2)古人:作古之人,指亡妻。:過錯。字音、義與“尤”同。
兮绤兮,凄其以風(fēng)(1)。我思古人,實獲我心(2)!
〇詩之四章。言秋日凄風(fēng)來臨,檢點裳衣,思念故去之人,可使人減欲寡過。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先從綠衣言黃里,又從綠衣言絲,又從絲言绤,似乎無頭無緒,卻又若斷若連,最足令人尋繹?!?/p>
注釋 (1)、绤:葛麻織成的布,精者為
,粗者為绤。參《周南·葛覃》。葛布一般為夏季衣料,詩篇至此,交代出傷感是由換季而起。凄其:凄然。(2)獲:內(nèi)心充實。
解說
《綠衣》,懷念亡妻之歌。
對此詩的解釋歷來都有分歧。影響最大的要屬《毛詩序》之說,謂:“衛(wèi)莊姜傷己也。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詩也?!薄睹娦颉肥菍⒃娕c衛(wèi)莊公之妻莊姜婚后不幸遭遇聯(lián)系起來。《左傳·隱公三年》記載說莊姜“美而無子”,因而莊公再娶陳女厲媯,生子卻早卒,而其陪嫁女戴媯生子,莊姜“以為己子”,即養(yǎng)育戴媯之子以為己子(這在禮法上是可以的)??墒?,衛(wèi)莊公卻喜愛“嬖人”(地位不高卻得寵的女子)之子,此子即“公子州吁”。州吁為人“好兵,公弗禁”。莊公雖立莊姜養(yǎng)子即衛(wèi)桓公為接班人,但對州吁一味縱容,導(dǎo)致后來州吁弒君自立的惡果?!睹娦颉分f,就是建立在《左傳》這段材料上的。既然《左傳》說衛(wèi)莊公寵州吁,那就是不喜歡莊姜收養(yǎng)的公子,合理推測,也就不喜歡莊姜本人。也就是說,《毛詩序》之說是推導(dǎo)出來的。以《左傳》為據(jù)把一些風(fēng)詩與一些歷史事件和人物相聯(lián)系,是《毛詩序》解《詩》的特點,也是其常令人生疑的地方。即以此篇而言,何曾片言只字言及莊姜?然而此說影響很大。當(dāng)然,人們相信《毛詩序》之說,還與詩篇“綠衣黃里”“黃裳”的句子有關(guān)。詩篇涉及兩種衣服的顏色,《毛詩傳》解釋說:“綠,間色。黃,正色?!保ㄆ湔f來自《禮記·玉藻》)間色就是偏色,就是不純的色,也就是按禮法不能用來做上衣的色。詩明言“綠衣黃里”“黃裳”,那不明顯是顛倒正偏了嗎?這樣一來,人們也就很容易接受《毛詩序》所謂“妾上僭”之說了。
問題是,假如真的用綠色做上衣顏色不合禮法的話,那么,再僭越的妾,也不會穿上這樣的衣服去招搖。另外,詩篇第三章“綠兮衣兮,女所治兮”的句子一個“女(汝)”字,表明其抒發(fā)的是睹物思人之情,也即是說,詩中抒情主人公應(yīng)該是面對著“綠衣”的,“綠衣”是實有其衣的。其實,“黃”被用作衣服襯里顏色并不是沒有(見本篇首章注(1)),“黃裳”也見《儀禮·士冠禮》(見本篇二章注(1))。黃色為“正色”的記載,雖見于《禮記》,但在先秦時期,“黃”這個顏色的高貴程度,是否就像到了西漢以后那樣代表皇家(漢代是“數(shù)用五,色上黃”,即黃色開始成為代表皇家的顏色),是要打很大問號的。既然先秦時喪服可用黃色衣料為襯,那么,憑什么斷言日常衣服就一定不能以黃為襯色呢?所以,既然詩篇顯示是睹物思人,那么,理解為一位男子在秋天換季的時候,檢點衣物,發(fā)現(xiàn)亡妻留給他的“綠衣黃里”的衣服,物在人亡,不禁悲從中來,也是合情合理的。近年出現(xiàn)的《孔子詩論》說:“《綠衣》之憂,思古人也?!薄肮拧笨梢越庾鳌肮省保彩撬寄钔銎薜淖C據(jù)。
詩篇凄婉動人,前兩章睹物思人,傷感突如其來,悲悼不已;后兩章則由衣而見亡者之德,顯示出詩篇之“我”的深情而義重。篇中“兮”字的連續(xù)使用,使詩篇抒情更加凄哀悱惻。
燕燕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1)。之子于歸,遠送于野(2)。瞻望弗及,泣涕如雨(3)。
〇詩之首章。言送別至野外,“野”字表明送得遠。陳繼揆《讀風(fēng)臆補》:“燕燕二語,深婉可誦?!眳顷]生《詩義會通》:“起二句,便有依依不舍意?!彼卧S覬《彥周詩話》:“‘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此真可泣鬼神矣?!?/p>
注釋 (1)燕:燕子,古稱玄鳥、,即家燕,為候鳥,喜在房梁間筑巢,次年春北歸后仍識舊巢而居。詩稱燕燕,重言而已。于飛:飛?!秴问洗呵铩ひ舫酢菲骸坝袏皇嫌卸瑸橹懦芍_,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謚隘。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篋。少選,發(fā)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終曰:‘燕燕往飛’,實始作為北音?!边@一記載與《史記·殷本紀(jì)》“殷契(xiè)母曰簡狄?!诵性。娦B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相似,更與《商頌·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之詞吻合。簡狄即“二(或三)女”之一,兩種記載都表明燕或曰玄鳥為殷商遠古祖先。甲骨文等各種文獻都表明,殷商人群崇拜飛鳥。“燕燕于飛”之句,又與“燕燕往飛”句很相似,或者正是殷商古歌亦即“北音”的遺響。差(cī)池:不齊的樣子,燕子尾翼雙歧如剪。(2)野:郊外。古代地廣人稀,西周封建,建立大大小小的城邑,城邑之外劃出一片地區(qū)為郊,郊區(qū)之外就是野。(3)弗及:目力達不到。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1)。之子于歸,遠于將之(2)。瞻望弗及,佇立以泣(3)。
〇詩之二章。言行人已在目力之外。“遠于”二字,因上章“遠送”而變,措辭活絡(luò)。
注釋 (1)頡(xié)、頏(háng):上下飛舞。分別言之,向下飛為頡,向上飛為頏。(2)遠于:遠。于為語助詞,無實義。將:送。亦見《召南·鵲巢》。(3)佇立:長久地站立。
燕燕于飛,下上其音(1)。之子于歸,遠送于南(2)。瞻望弗及,實勞我心(3)。
〇詩之三章?!斑h送于南”,進一步點明野的方位。
注釋 (1)下上:即上下,猶言高一聲,低一聲。陳夢家《古文字中的商周祭祀》言:“下上”是殷商特有的用語。周人習(xí)慣言“上下”。(2)南:南郊。(3)勞:憂愁。
仲氏任只,其心塞淵(1)。終溫且惠,淑慎其身(2)。先君之思,以勖寡人(3)。
〇詩之四章。言所送之人排行,又言其德行。別情之后,繼之以思緒,余味無窮?!吨熳诱Z類》記朱熹言此章:“不知古人文字之美,詞氣溫和,義理精密如此!秦漢以后無此等語。某讀《詩》,于此數(shù)句……深誦嘆之?!?/p>
注釋 (1)仲氏:排行第二。任:好,善。對人有恩義、講信用?!盾髯印こ上唷菲骸澳鹿沃??!薄叭沃迸c此詩“任只”語法相同。又,任,為古代六種德行之一。有學(xué)者以為任為姓,考諸句法及上下文義,不確。只:語氣詞。塞淵:性格深沉、誠實。(2)終……且……:既……又……。結(jié)構(gòu)助詞?!对娊?jīng)》中始見于《小雅·甫田》,至國風(fēng)中常見,應(yīng)為春秋時期流行句式,春秋器銘文多有之。溫:溫和。惠:賢惠。淑慎:善良謹慎,表達仲氏修養(yǎng)之好。(3)先君:故世的父輩君主。之思:是思。勖:勉勵。《禮記·坊記》引此詩,勖字作畜,為同音假借現(xiàn)象。寡人:寡德之人。古代君主自稱之詞?!多嵐{》謂“莊姜自稱”,陳奐《傳疏》謂“莊姜嫡夫人,故得自稱曰寡君”。然征諸先秦文獻,君夫人無自稱寡人之例。一說,此處寡人非君自稱之詞,而是孤獨的意思。
解說
《燕燕》,送別之詩。
此詩漢代今文家和古文家就有不同解釋。今文家說是衛(wèi)定公之妻定姜在兒子死后送兒媳婦回娘家(古人稱之為“大歸”)時的作品(劉向《列女傳·母儀》篇)。古文家(即《毛詩》家)則認為詩篇作于衛(wèi)州吁作亂之際,是莊公之妻莊姜送陳女戴媯大歸之作(《毛詩序》,參前篇《綠衣》解說)。衛(wèi)莊公在位時為春秋早期,其去世時間為前734年,衛(wèi)定公去世為前577年,也就是說今、古兩家對詩篇創(chuàng)作年代的判斷相去百余年。然而兩說都從詩篇內(nèi)找不到明確證據(jù),這里要指出的是,劉向《列女傳》引征《詩》篇往往是修辭手段,如說《碩人》,謂莊姜初嫁衛(wèi)國“操行衰惰,心淫佚冶容”,于是她的傅母“乃作詩曰‘碩人其頎……’,砥礪女以高節(jié)”。這樣的解說與西漢儒生把《詩》當(dāng)“諫書”的做法高度一致。以此篇而言,劉向所說,不過是為強調(diào)定姜是“慈姑”品格而已,可信度不高。
到了宋代,人們開始對漢儒之說產(chǎn)生懷疑并突出新說。王質(zhì)《詩總聞》就認為,此篇“當(dāng)是國君送女弟適他國”之詩。就是說,詩篇是年輕衛(wèi)國國君送妹妹出嫁時的歌唱。此說與篇中“之子于歸”句相吻合,也與篇末的“寡人”之稱相合。公主出嫁,往往都是遠嫁他邦,到夫家以后的生活是否如意,那是要看運氣的,任你是公主,也難保“夫也不良”;任你是一國之君,也難管他國宮內(nèi)之事。兄妹手足,離別之際,牽腸掛肚,也是常情。不過王質(zhì)又說詩篇“仲氏任只”的“任”所指“當(dāng)是薛國”,就難免蛇足之譏了。任姓薛國國君送別,與衛(wèi)何干?既然是兄妹送別,忽然道出妹妹的姓氏,豈有此理?另外語句自身有其限定,“仲氏任只”之“任”,在此是謂語,只可解作形容品德的形容詞??傊?,在現(xiàn)有文獻條件下,相較而言,還是王質(zhì)《詩總聞》兄妹送別之說最妥當(dāng)。
此詩在語言上,保存了一點殷商習(xí)慣,已見注釋。而“燕燕于飛”的句子,據(jù)《呂氏春秋·音初》又與“北音”相關(guān),這與王國維《北伯鼎跋》中所謂“邶即燕”之說相合(參前“邶風(fēng)”解說)。不過,這里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燕燕于飛”句子的深層含義。近年學(xué)者研究,詩篇開篇“燕燕于飛”的“燕燕”,實與殷商人群原始宗教信仰有關(guān),注釋中所舉《呂氏春秋》關(guān)于有娀氏之女與燕的瓜葛,《史記·殷本紀(jì)》所言簡狄吞玄鳥之卵而生殷人始祖契的傳說,以及《商頌·玄鳥》所歌,都表明殷商人將玄鳥視為與本族群祖先有關(guān)的飛鳥。此外,征諸文獻記載及考古發(fā)現(xiàn),遠古時代,從東南到東北沿海及平原一帶,廣泛存在飛鳥崇拜的古老習(xí)俗,如考古在河姆渡遺址所發(fā)現(xiàn)的“雙鳥朝陽”牙板,良渚遺址多有發(fā)現(xiàn)的刻畫在玉器上的“人鳥合一”圖,以及大汶口文化遺址出土的畫在陶器上的“飛鳥攜日出升”圖等,都證明這樣的信仰的存在。殷商人的飛鳥崇拜也應(yīng)屬于這古老信仰的一部分。甲骨文“殷商先公王亥”的“亥”字作“”,與《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有人曰王亥,兩手操鳥,方食其頭”之說相合(“食頭”之說,可能是誤解,正確理解應(yīng)是頭戴鳥羽冠)。就是說,殷商人群也有以鳥為崇拜對象的風(fēng)俗。至于《燕燕》,其結(jié)尾“先君之思”的句子,也是想到了逝去的先人,與燕子象征祖先的原始意象相符。就是說,詩篇以“燕燕于飛”的歌唱開篇,是遠古信仰的遺習(xí)。一些物象帶有原始信仰的胎記,正是《詩經(jīng)》的特點。
不過,詩篇的動人,最終還在其表現(xiàn)送別場景的高妙。首先是詩篇深情的表達?!犊鬃釉娬摗返?6簡載孔子讀《詩》,也曾為詩篇情感的真摯所感動,說:“《燕燕》之情,以其獨也?!薄蔼殹闭撬蛣e者送別時最易有的心情。其次是送別情形的寫法,感人至深。送之既遠,而又長久佇立、張望以至于因目力不及而泣涕如雨,是何等的一往情深!詩以燕子起興,讀者不用知道燕子古老信仰的含義,就能受到感動。燕子是候鳥,去而再來,可別去的人,其歸期又在何時呢?燕的頡頏飛舞、高低鳴叫,都是送別人心緒翻卷和哀凄的表征。短短一句“燕燕”,其營造送別傷感情景的功用何等偉大!其三是表達情感善變化。前三章情緒激蕩,最后一章轉(zhuǎn)而為對所送之人品德的言說。仲氏是有德的,惟其有德,才值得憐惜。此一章使詩篇變得蘊藉而沉郁。詩篇是善于點染的。離別傷情之余,忽然念及故去的父親,讀此句,最初或許會覺得有點突然,可是再想一想,就覺得是深合人情的句子了:只有這樣寫,親人離去后的孤單之感,才表現(xiàn)得尤其分明。同時,離別是悲傷的,痛切的,但這不意味著生活的結(jié)束。相反,深深的悲傷,可以凈化、提升人的心境與神情,從而變得更加深沉。最后“先君之思,以勖寡人”的自我激勵,不正是這樣的表現(xiàn)么?最后,詩篇表送別之情,對后世影響極大。
日月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1)。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2)。胡能有定,寧不我顧(3)?
〇詩之首章。戴震《毛鄭詩考正》:“以日月之照臨覆冒,喻君子之當(dāng)我顧我報?!鼻皟删湎然卮穑笠痪湓傺运l(fā)問的問題。下同。
注釋 (1)居、諸:語氣詞。參《邶風(fēng)·柏舟》篇“日居月諸”句注。(2)乃如:像這樣。之人:此人。逝:發(fā)語詞。古處:姑處,相互容忍、得一時之安的意思。一說,以古道相處。(3)胡:什么時候。定:終止。寧:難道。
日居月諸,下土是冒(1)。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寧不我報(2)?
〇詩之二章。
注釋 (1)冒:覆蓋。(2)報:報答,善待。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1)。胡能有定,俾也可忘(2)?
〇詩之三章。既是“德音無良”,“俾也可忘”只可作絕望語讀。
注釋 (1)德音:德行。(2)俾:使。忘:通“望”,指望。
日居月諸,東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1)。胡能有定,報我不述(2)?
〇詩之四章。牛運震《詩志》:“埋怨父母極無理,卻有至情?!狈接駶櫋对娊?jīng)原始》:“一訴不已,乃再訴之;再訴不已,更三訴之;三訴不聽,則惟有自呼父母而嘆其生我之不辰。蓋情極則呼天,疾痛則呼父母,如舜之號泣于旻天、于父母耳。此怨極也?!?/p>
注釋 (1)畜:愛惜。《孟子·梁惠王下》:“畜君者,好君也?!迸c此“畜”字義同。(2)述:終。于省吾《新證》:述即遂字之借。遂,終,有始有終的意思。
解說
《日月》,責(zé)丈夫不能善待自己的怨恨之詩。
詩用“乃如之人”稱呼丈夫,其忿忿之情已表露無遺;而以日、月照臨起興,所涉人物當(dāng)不會太低。如日行月處,夫妻各循其道,才能光明互見,下土才能得到照拂。然而現(xiàn)在卻成睽離反目,男人不能以古道與己相好,一句“德音無良”,說盡了對“之人”的絕望。然而從“胡能有定”的疑問看,這糟心的關(guān)系還在維持,迫害也還在進行,女人只有怨天尤人、累及父母了。《毛詩序》以為此詩還是表現(xiàn)莊姜的不幸遭遇,仍屬過度闡釋,其不可信與上篇相同。又,劉向《列女傳·孽嬖》記衛(wèi)宣公夫人宣姜及其子朔謀殺公子伋之事,引此詩“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句為證,于是陳喬樅《三家詩遺說考》及王先謙《集疏》據(jù)此以為詩篇為衛(wèi)宣公時作品,也是猜測之說。清儒崔述《讀風(fēng)偶識》提出新說,謂詩篇“系婦人不得志于夫者所作”,與詩意相合,故此處從之。
終風(fēng)
終風(fēng)且暴,顧我則笑(1)。謔浪笑敖,中心是悼(2)。
〇詩之首章。暴風(fēng)、謔浪之語,寫盡丈夫的輕薄狂態(tài)。戴君恩《讀風(fēng)臆評》:“顧我則笑,顧亦猶之不顧耳。真令人輒喚奈何也!”
注釋 (1)終……且……:結(jié)構(gòu)助詞,參《邶風(fēng)·燕燕》“終溫且惠”句注。暴:《說文》引《詩》作“瀑”,暴雨。句意:既刮大風(fēng)又下大雨。“顧我”句:意思是平時總對我不理不睬,想到我時又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笑在此表示不莊重,與下文“謔浪笑敖”句同義。(2)謔:戲耍。浪:放蕩。敖:傲慢,放蕩。中心:心中。悼:傷心。
終風(fēng)且霾,惠然肯來(1)。莫往莫來,悠悠我思(2)。
〇詩之二章。想斷掉陰霾如霧的夫妻生活,卻終難決斷。陰霾比喻夫妻關(guān)系,形象。
注釋 (1)霾:陰霾,因塵土飛揚而造成的昏暗天氣。惠:好心。在此為反語。此句是說,偶爾你發(fā)善心肯來照顧我,可給我?guī)淼娜允翘旎璧匕怠?2)“莫往”二句:很想與你斷絕往來,又難下決心。
終風(fēng)且曀,不日有曀(1)。寤言不寐,愿言則嚏(2)。
〇詩之三章。言不幸的關(guān)系,令人惱恨?!疤纭弊智叭硕嘟忉尀椤按驀娞纭敝?,《鄭箋》:“俗人嚏,云:‘人道我?!庇绊懰叭缈颠M之《李逵負荊》第三折:“打嚏耳朵熱,一定有人說!”雖不為正詁,也頗有趣味。
注釋 (1)曀(yì):天陰而有風(fēng)。不日:沒有太陽,即不見天日的意思。有:只有。(2)“寤言”句:意思是睡也睡不著。寤、寐,見《周南·關(guān)雎》“寤寐求之”句注。言:而。兩“言”字同義。愿:思慮。嚏(tì):忿恨。字同“懥”(zhì)。句意:想到此事就憤恨。
曀曀其陰,虺虺其雷(1)。寤言不寐,愿言則懷(2)。
〇詩之四章。言不幸的煎熬,難以擺脫。
注釋 (1)虺虺(huī huī):形容雷聲滾滾。(2)懷:心思縈繞。
解說
《終風(fēng)》,表現(xiàn)受無良丈夫虐待的女子內(nèi)心苦悶的篇章。
《毛詩序》說解此詩,以為詩與衛(wèi)“美而無子”的莊姜有關(guān)。據(jù)《左傳·隱公三年》記載,莊姜無子,撫養(yǎng)戴媯所生之子為己子。莊公去世后,莊姜撫養(yǎng)戴媯之子繼位,立十五年被公子州吁殺死。州吁上臺后“侮慢”莊姜,莊姜憤而有此篇。可是,詩篇既言“莫往莫來,悠悠我思”,又言“寤言不寐,愿言則懷”,這是受了丈夫虐待又不忍斷絕夫妻關(guān)系者特有的口吻。就是說,讀此詩給人鮮明的印象,是怨恨的妻子惱恨狂暴無常的丈夫。莊姜對篡立的州吁,如何能有這樣的意態(tài)?經(jīng)生說詩不顧詩中人物關(guān)系,竟可到如此地步!詩篇表現(xiàn)的是一出千奇百怪的夫妻關(guān)系。受難的女性不是被遺棄,而是遭虐待。她的丈夫粗暴、蠻橫而又沒正經(jīng),因而詩中女主人公過的是天昏地暗的日子。詩中男子可能天生就是個心理變態(tài)者,也可能是因為沒有愛情而變得乖張暴戾。如是前者,女子當(dāng)后悔自己嫁錯郎,但詩篇并沒有這方面的顯示。后一種情形便大有可能。因而詩人在展示這對變形的家庭關(guān)系時,實際揭示出重禮法、重“合二姓之好”的婚姻關(guān)系給人造成的性格扭曲,及這婚姻關(guān)系敗壞時呈現(xiàn)出的“怪現(xiàn)狀”。邶、鄘、衛(wèi)之《風(fēng)》多寫家庭婚變,但《終風(fēng)》卻另具一副模樣,真所謂“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且,篇中男子那樣惡意地對待女子,女子卻依然對他割不斷,理還亂,又真應(yīng)了“嫁狗隨狗”的俗話了!詩篇風(fēng)雨陰霾的比喻,也極具個性,既是對男子變態(tài)性格的揭露,也是對女子晦暗、郁悶而又無奈心境的傳達。
擊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1)。土國城漕,我獨南行(2)。
〇詩之首章。土木與用兵同興,一派兵荒馬亂之象。“我獨南行”,表明士卒南行出于脅迫。陳繼揆《讀風(fēng)臆補》:“陳僅曰:起語極豪。”
注釋 (1)其鏜(táng):猶言鏜鏜,形容鼓聲。古代敲鼓以召集民眾。踴躍:跳躍,奮起。在此有喜好的意思,是窮兵黷武時的瘋狂模樣。(2)土:起土筑城。動詞。國:城郭。城:動詞,與“土”同義。漕:城墻外的護城河。此句是說,挖城外壕溝的土來加固城墻。一說,衛(wèi)國城邑,在今河南滑縣境。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1)。不我以歸,憂心有忡(2)。
〇詩之二章。點明主將、事因?!捌疥惻c宋”句言為他國而戰(zhàn),不情愿之詞。
注釋 (1)孫子仲:公孫文仲,出征的主將。據(jù)《毛傳》說。平:調(diào)停。《左傳·宣公四年》:“公與齊侯平莒及郯?!笨勺C此句是說,調(diào)停陳、宋兩國的敵對關(guān)系,使之結(jié)好。陳:春秋時諸侯國,帝舜之后,都城在今河南淮陽。與:于。據(jù)《毛傳》說。“平陳于宋”也是使陳宋交好的意思。宋:春秋時諸侯國,為殷商遺民國家,都城在今河南商丘。陳宋兩國地域接近。(2)“不我”句:我再也回不來的意思。以,在此有讓、使、允許的意思。句含哀怨氣。有忡:猶言忡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1)。于以求之?于林之下(2)。
〇詩之三章。喪馬之言為懸想之詞。未戰(zhàn)而先言喪,其情絕望。
注釋 (1)爰:在這里。喪馬:丟失戰(zhàn)馬即意味著難以逃離戰(zhàn)場,有喪命之虞。(2)之:指詩中之“我”。林下:山麓樹林之下。又,據(jù)《左傳·宣公十二年》“邲之戰(zhàn)”所載,古時有身份的人戰(zhàn)死疆場有人收尸,存尸處以樹木為標(biāo)志。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1)。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2)。
〇詩之四章。預(yù)感此戰(zhàn)必死,念及當(dāng)初與妻子成婚時的生死之盟。錢鍾書《管錐編》:“此章溯成婚之時,同室同穴,盟言在耳。然而生離死別,道遠年深,行者不保歸其家,居者未必安于室,盟誓旦旦,或且如鏤空畫水。故末章曰:‘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注釋 (1)契闊:闊別,長別。在此為偏義詞,只用其中“闊”字義。契,合。闊,離。子:指妻子。成說:約定,發(fā)誓。兩句的意思是說,生死離合,已經(jīng)與你約定。(2)偕老:一起到老。
于嗟闊兮(1),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2)!
〇詩之五章。泣不成聲之辭。陳繼揆《讀風(fēng)臆補》:“玩兩‘于嗟’句,鼓聲高亮,人生酸楚矣!”
注釋 (1)闊:闊別,長時間分離。(2)洵:遠,遠離?!俄n詩外傳》洵字作“夐”,迥遠之義。信:信用,此句言自己有背當(dāng)年與妻子盟約的危險。
解說
《擊鼓》,表被迫參戰(zhàn)軍士怨恨之情的詩篇。
詩篇寫對外戰(zhàn)爭,一說以《毛詩序》為代表,言詩與州吁篡位有關(guān),州吁弒殺衛(wèi)桓公而自立,為聚合民心并在諸侯中樹立威信,便主動發(fā)動戰(zhàn)爭。當(dāng)時,宋國與鄭國不和,于是州吁鼓動宋國打鄭國,自己則聯(lián)合當(dāng)時與衛(wèi)國關(guān)系不錯的陳、蔡,四國一起伐鄭,“圍其東門,五日而還”(《左傳·隱公四年》)。主此說者以為,詩中不言蔡,是韻文省略的緣故。不過,詩言“平陳與宋”,考諸《左傳》多次出現(xiàn)的“平”字用法,只可理解為調(diào)停陳與宋,這又與《左傳》所載當(dāng)時陳、宋情況不合。還有一說為清代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等所主,謂詩為衛(wèi)穆公時篇章。其根據(jù)也在《左傳》,晉楚邲之戰(zhàn)后,陳國遭宋國討伐,衛(wèi)穆公出兵救陳,后因晉國助宋而失敗,致使衛(wèi)國大臣謝罪自殺,詩篇所言即此事(見《左傳·宣公十二年》)。但當(dāng)時的局面是邲之戰(zhàn)楚國大勝,陳國倒向楚國,宋國遵守與晉國的盟約,出師伐陳,陳宋之間的敵對,實難由衛(wèi)國來“平”,所以,此說也不是很通順。就是說,前人一定將詩與歷史記載相連,都難說通。其實,還有第三種可能,那就是詩篇表現(xiàn)的戰(zhàn)爭,不見于《左傳》等史書記載。如此,詩篇本身就是史料,而且是特殊的“史料”,因為從中可讀到一般史料所未有的東西,那就是某個時期衛(wèi)國一般社會成員對戰(zhàn)爭的意態(tài)。
詩從體現(xiàn)戰(zhàn)爭氣氛的鼓聲寫起,點染出一幅兵荒馬亂的情景。人人都中止正常的生活去構(gòu)筑戰(zhàn)爭工事,而自己則更不幸,被拉了去遠征,一個“獨”字寫出了主人公此時怨懟而又無奈的心情。以下各種哀怨的說法,都是“南行”之始對未來可怕的浮想。未到戰(zhàn)場而先喪氣,實際表達的是對戰(zhàn)爭的十分厭倦。以下“爰居”兩句當(dāng)是在說宿營之地,在這里居處,早晚也得將尸首扔在這里。不說宿營地名,只用一“爰”含糊其辭,這是沒心思說;用“喪馬”指代死亡,則是不愿意說。這些都顯示詩中人心情的惡劣。最后兩章別開生面,使厭戰(zhàn)畏死的情緒有了別樣的意義。戰(zhàn)士厭惡國家強加于他的任務(wù),是由于他忠誠于另一意義上的義務(wù),這就是他作為一個男人、丈夫,對妻子的道義。戰(zhàn)死在戰(zhàn)士心中既然是一種背叛,怕死就不是一種單純的生理恐懼,毋寧說是對如此死亡意義的空虛感和無謂感。這里,我們已經(jīng)讀到了衛(wèi)國的政治及其現(xiàn)實:一是衛(wèi)國君主發(fā)動的對外戰(zhàn)爭,在其民眾心中激不起絲毫的英雄主義的豪邁意識;二是家與國在利害上發(fā)生沖突時,人們義無反顧地傾向于個體的家庭。是國家政治昏暗,往往會有這樣的情況。
凱風(fēng)
凱風(fēng)自南,吹彼棘心(1)。棘心夭夭,母氏劬勞(2)!
〇詩之首章。以南風(fēng)吹拂棘心為喻,表現(xiàn)母親育子勞累?!凹摹庇鳌捌咦印?,既含自愧不才之心,又表撫養(yǎng)艱難之意。意象鮮明。
注釋 (1)凱風(fēng):南風(fēng),南風(fēng)和煦。南風(fēng)稱凱風(fēng),在商代武丁時的甲骨文上就有,《甲骨文合集》(14294):“南方曰夾,鳳曰?!庇滞瑫?4295):“南方曰
,鳳
?!庇袑W(xué)者認為“
”即豈,豈風(fēng)即凱風(fēng)。棘心:即棘木嫩芽,指代詩中七子。棘,叢生灌木,俗稱酸棗棵子。春天返青晚于一般花木。(2)夭夭:搖擺的樣子。一說,少壯貌。母氏:即母親。劬(qú)勞:勞苦。劬,勞累。
凱風(fēng)自南,吹彼棘薪(1)。母氏圣善,我無令人(2)!
〇詩之二章。鍾惺《評點詩經(jīng)》:“棘心、棘薪,易一字而意各入妙?!?/p>
注釋 (1)棘薪:棘心長大成柴。薪,柴。(2)圣善:高尚善良。令:好,善。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1)。有子七人,母氏勞苦!
〇詩之三章。“寒泉”喻母親心境凄涼,春風(fēng)難以吹暖。是孝子體恤之心。
注釋 (1)浚(xùn):衛(wèi)地名,在今河南省北部。
睆黃鳥,載好其音(1)。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〇詩之四章。自責(zé)人不如鳥。
注釋 (1)睆(xiàn huǎn):羽毛美好的樣子。一說,鳥聲清和婉轉(zhuǎn)貌。黃鳥:黃鸝。
解說
《凱風(fēng)》,感念母親辛勞的歌。
母親獨自撫養(yǎng)七子確實是“劬勞”的,在兒子眼里,操勞的母親當(dāng)然也是“圣善”的。南來熏風(fēng)吹拂棘心的意象,生動鮮明;孝子對慈母無以為報的拳拳之心,因這鮮明生動意象而越發(fā)動人。然而,《毛詩序》及《鄭箋》另有說法:因衛(wèi)地淫風(fēng)流行,生有七子的母親在丈夫死后,意圖改嫁,于是七子慰留母親。照此解釋,詩篇中的“七子”自責(zé),就是不同意母親改嫁而施的“苦肉計”,是在否定母親做女人的權(quán)利。還有一種說法是慰留繼母說:后母因不愛前子而有去志??墒窃娖心囊稽c顯露了后母的消息?純屬想象罷了。近人還有一種新說法,認為是父親虐待母親,兒子言母親辛勞是想委婉諫止父親的行為(見聞一多《風(fēng)詩類鈔》)。附和此說者不少。這同樣是受了《毛詩序》的干擾而生的另一種想象。還有一說認為是母親死后兒子悼念母親,表達了無盡的自責(zé)、愧悔之情。若以“爰有寒泉,在浚之下”看,說母親已死也不算無據(jù),可是看每一章結(jié)尾,都是強調(diào)母親有子眾多,卻不能安頓母親的心,都是在表自責(zé),不應(yīng)該是對去世之人說的話。此說也不合理。
關(guān)于此詩最早的解說出于孟子,《孟子·告子下》篇記錄孟子與公孫丑談《詩經(jīng)》中《小雅·小弁》和《凱風(fēng)》:“(公孫丑)曰:‘《凱風(fēng)》何以不怨?’(孟子)曰:‘《凱風(fēng)》,親之過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鬃釉唬骸八雌渲列⒁?,五十而慕?!薄惫珜O丑說《凱風(fēng)》不怨,孟子也同意,而且引了舜五十而慕的典故來強調(diào)“七子”的不怨合乎孝子之道。至于因何“不怨”,孟子的說法是《凱風(fēng)》中的母親過錯小,若因母親小過就怨恨,母子關(guān)系就難以平復(fù)了(磯,據(jù)焦循《孟子正義》在此是“摩”,即“平復(fù)”的意思)。至于母親有什么樣的小過,孟子好像知道,卻沒有說出來,這就給了“改嫁說”以機會??追f達在為《毛詩序》作疏解時,就以《毛詩序》的說法解釋孟子“過小”之說,說是“七子”一自責(zé),母親就收回了改嫁的主意,于是就避免了母親犯大過錯的可能。還是把《毛詩序》的意思硬塞到孟子的文字里去。實際上,在一個要養(yǎng)育七個兒子的家庭中,負擔(dān)沉重,母子之間難免齟齬,母親或喜怒失常,或在某些事情上舉措不當(dāng),引發(fā)一定程度的不和,因而兒子自責(zé),也是很平常的。而且,此詩在東漢早期的理解,還不像《毛詩序》,如漢章帝賜光烈皇后遺物給東平、瑯琊二王的詔書中就有“以慰凱風(fēng)寒泉之思”,若詩篇所表七子之母之“小過”與改嫁有關(guān),詔書應(yīng)不會那樣寫(參管世銘《韞山堂文集》卷一)。陶淵明為舅父所寫《孟府君傳》也有“凱風(fēng)寒泉之思,實鐘厥心”之句,表明在《毛詩序》盛行于世后,理解此詩也有不遵從者。
雄雉
雄雉于飛,泄泄其羽(1)。我之懷矣,自詒伊阻(2)。
〇詩之首章。以雉飛作喻,言丈夫的遠去。
注釋 (1)雄雉:雄性野雞。頭上有冠,尾很長,毛色美麗,性好斗。泄泄(yì yì):翅膀扇動貌。(2)詒(yí):通“貽”,遺留。自詒即自找、自尋煩惱的意思。伊:結(jié)構(gòu)助詞。阻:艱難。引申為煩惱。
雄雉于飛,下上其音(1)。展矣君子,實勞我心(2)。
〇詩之二章。言丈夫音訊渺茫。
注釋 (1)下上:上下。參《燕燕》“下上其音”句注。(2)展:誠,實在。君子:指丈夫。勞:傷神?!罢挂泳印迸c下句合起來可以譯作:真的,君子,我實在勞心透了!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曷云能來(1)?
〇詩之三章。牛運震《詩志》:“‘實勞我心’‘悠悠我思’從‘自詒伊阻’生來。卻為末章含蓄起勢。此通篇結(jié)構(gòu)貫串處。”
注釋 (1)云:助詞。曷:何。來:回來,有止息的意思。此義,《詩經(jīng)》常見,如“我行不來”“職勞不來”“羊牛下來”等。
百爾君子,不知德行(1)。不忮不求,何用不臧(2)!
〇詩之四章。言丈夫不知德行。功名之心,百患皆生。
注釋 (1)百爾:凡是,任凡,所有。(2)忮(zhì):貪心。求:過分追求名利。何用:怎么會。臧(zāng):好。
解說
《雄雉》,表女子因思念而惱恨的詩篇。
詩篇中的男人如同長滿美麗長羽的雄雉,為了功名,出去了就總不回家,苦了在家的閨中人。思念不已的她也終于想明白了,任何思念都是自尋煩惱。于是詩中人對著包括自己丈夫在內(nèi)的所有男性們發(fā)出這樣的勸告:但凡你們知道點什么叫德行,安分一點,不那么整天東追西求,不就什么都好了嗎?思念至極而有這樣的怨艾,是有個性的,也的確不簡單!雄雉的比喻同樣有個性,雄赳赳長滿一身漂亮羽毛的雉雞,整天在野地里上飛下跳,不正是對那些“不知德行”整日為虛頭名利東顛西跑的男人們絕好的譬況嗎?要注意的是用“雄雉”比喻“君子”,表現(xiàn)出女主人還是承認自己丈夫的品格是不錯的,所以“不知德行”的話,不能理解為丈夫缺德,而是說“君子”不明白生活的真義??傊谶@首詩里,不僅男子漢們那點堂而皇之的追求,早就被有靈性的女性們覷破了!而且,對現(xiàn)實的認識,女子看得也比被功名心糊了眼睛的男子更透亮!《詩經(jīng)》表現(xiàn)閨中思念,千姿百態(tài),此篇即其富于個性的一態(tài)。
匏有苦葉
匏有苦葉,濟有深涉(1)。深則厲,淺則揭(2)。
〇詩之首章。言涉深水應(yīng)該有所憑依,且應(yīng)據(jù)水之深淺因時制宜。涉世當(dāng)知深淺,是此篇大旨。格言色彩明顯。
注釋 (1)匏(páo):葫蘆,又名瓠、壺、蒲蘆等,原產(chǎn)印度,我國自古種植。瓜與葉嫩時皆可食,嫩瓜又可入藥。秋天長成后,葫蘆質(zhì)地堅硬,可用以渡河,也可做成容器。苦:同“枯”。匏葉干枯時匏瓜長成,可系于腰間渡深水。濟:津渡。涉:渡水。兩句是說,匏老時可用以渡水。(2)厲:衣帶飄浮。厲的本義是衣服下垂的帶子,《小雅·都人士》“垂帶而厲”即是。用葫蘆渡水,葫蘆浮起,猶如衣服的帶子漂浮。揭:撩起衣服。一說,揭為搭,意思是水淺時就把匏搭在身上。
有瀰濟盈,有雉鳴(1)。濟盈不濡軌,雉鳴求其牡(2)。
〇詩之二章。言河水漲滿時,就不該以車渡河;雌雉鳴求其雄,更屬反常。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措詞譎詭隱微?!毕笳餍哉Z言,妙在若規(guī)若諷。
注釋 (1)有瀰(mǐ):猶言瀰瀰,水漲滿的意思。有(yǎo):猶言
。
,雉的叫聲。雉:雉雞,俗稱野雞。據(jù)《夏小正》,正月雉雞聞雷聲而鳴叫,可據(jù)以判斷時令。另外,從此鳥習(xí)性看,求偶時一般是雄性向雌性展現(xiàn)羽毛和聲音,所以“雉鳴求其牡”或為反常現(xiàn)象。(2)濡:濕。軌:車軸的軸頭。牡:雄雉。
雍雍鳴雁,旭日始旦(1)。士如歸妻,迨冰未泮(2)。
〇詩之三章。言初春光景為婚姻締結(jié)的時令。旭日與鳴雁相對,一片好光景。戴君恩《讀風(fēng)臆評》:“麗藻繽紛,云蒸霞蔚?!?/p>
注釋 (1)雍雍:雁叫聲。雁:候鳥,即天鵝,初春北來,秋天南下。古人結(jié)婚六禮中納彩、納吉和請期等環(huán)節(jié)以雁為摯(見面禮),不過因為雁(天鵝)難以生得,所以用家養(yǎng)之鵝替代,字亦作“鴈”。詩篇寫鳴雁,或暗示了婚禮締結(jié)時令的到來。旭日:紅日。旦:升起。古代婚禮,親迎典禮在傍晚黃昏時分,其他各禮都在早晨日出之前,詩表旭日,或與此有關(guān)。(2)士:男子。歸妻:迎娶妻子。迨(dài):趁著。泮:冰解凍。其時夏歷在正月中以前。《荀子·大略》:“霜降逆女,冰泮殺止。”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1)。人涉卬否,卬須我友(2)。
〇詩之四章。牛運震《詩志》:“‘招招’二字畫景。‘人涉卬否’疊一筆,跌逗風(fēng)神?!?/p>
注釋 (1)招招:招手貌。舟子:駕船擺渡的人。(2)卬(áng):我,俺。馬瑞辰《通釋》:“卬者,姎之假借。《說文》:‘姎,婦人自稱我也?!睏顦溥_《積微居小學(xué)述林》:“析言之謂女子,渾言之亦人也?!币饧磰氂袝r也可用于男人自稱。須:等待。
解說
《匏有苦葉》,對結(jié)婚不合時令現(xiàn)象表示不滿的篇章。
《毛詩序》以為詩篇刺衛(wèi)宣公行淫亂,篇內(nèi)無據(jù)。宋代以來又有許多說法,其中錢澄之《田間詩學(xué)》“男士受禮”說,頗與詩篇內(nèi)容相合。此詩在表現(xiàn)上采用的是亦實亦虛的象征手法。第一章正如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所謂:“借涉水以喻涉世,提出深淺二字作主,以見涉世須當(dāng)有識量,度時務(wù),知其淺深而后行,是全詩總冒?!钡诙聞t專就眼前的光景著筆,其意是說河水瀰然始漲,雉雞然鳴叫,已經(jīng)不是婚配的時節(jié);河水漲滿,哪有不濕車軸頭的?雌雉的鳴叫求偶,又豈是正常現(xiàn)象?第三章則正面指出:娶妻的合理時節(jié),只在初陽變紅、行行大雁北歸、河水行將解凍的一段日子。“鳴雁”“旭日”及“冰泮”等語,都是變化著說時節(jié),是從正面說。一反一正之間,既點明了時節(jié),更把時節(jié)物象的變化,豐富地表現(xiàn)出來,使篇章很富色彩,一幅早春的圖景宛然顯現(xiàn)于字里行間。最后一章遙應(yīng)首章,仍寫渡水,其意在借題發(fā)揮:在人人都爭著渡水的時候,我卻等待,等待我志同道合的朋友。是眾人皆醉,唯我獨醒,不同流合污的意態(tài)。要之,詩篇是感于時事,有所刺譏的,其矛頭大概指向當(dāng)時婚姻的不合時令。這是從第三章可以看出來的。詩的妙處在它的含而不露,要表達對時俗的不滿,卻只從時令說起;同時處處從濟水一邊著筆,敘濟盈、表鳴雉、說旭日、講招招舟子,仿佛是一篇詩人的渡前不滿現(xiàn)實婚姻風(fēng)俗的抒懷,在《國風(fēng)》中,別具一格。
谷風(fēng)
習(xí)習(xí)谷風(fēng),以陰以雨(1)。黽勉同心,不宜有怒(2)。采葑采菲,無以下體(3)?德音莫違,及爾同死(4)。
〇詩之首章。言只要男子不變心,自己也會至死相伴。陳子展《詩經(jīng)直解》:“婦言室家之道當(dāng)和,己德之有可取。”最后兩句,道出女子的依賴性格。
注釋 (1)習(xí)習(xí):連續(xù)不斷的樣子。谷風(fēng):東風(fēng),大風(fēng)。“以陰”句:東風(fēng)連帶陰雨天的意思。現(xiàn)在北方一帶的農(nóng)民仍有東風(fēng)多雨的說法。一說,谷風(fēng)為暴怒之風(fēng)。據(jù)嚴(yán)粲《詩緝》。亦通。(2)黽(mǐn)勉:猶言勉勉,勤奮努力的樣子。甲骨文有兩字,形為女子懷孕之義,懷孕辛苦耗神,故有后來的引申。見孟世凱《甲骨文小字典》。(3)葑(fēng):又稱蕪菁、蔓菁,根塊碩大的植物,可以腌制咸菜,自古為農(nóng)家常食之菜。菲(fēi):芴也。即今蘿卜之類。下體:根塊。兩句意為采食葑菲應(yīng)取其根塊嗎?可現(xiàn)在卻只看菜葉好看。隱含指責(zé)男人貪戀姿色之意。(4)德音:道義和恩情?!对姟分袛?shù)見。莫違:不背離。
行道遲遲,中心有違(1)。不遠伊邇,薄送我畿(2)。誰謂荼苦,其甘如薺(3)。宴爾新昏,如兄如弟(4)。
〇詩之二章。言不幸而遭離棄,內(nèi)心苦楚。《鄭箋》:“無恩之甚!”“行于道路之人,至將于別,尚舒行,其心徘徊然。”楊慎《升庵經(jīng)說》言“行道”兩句:“思致微婉。《紫玉歌》所謂‘身遠心邇’,《洛神賦》所謂‘足往神留’,皆祖其意。”
注釋 (1)違:恨。字亦作“愇”“媁”。(2)伊邇:伊,維,語氣詞。邇,近。畿:門檻,門口。畿的本義為墊門軸的石頭,韓愈《譴瘧鬼詩》“白石為門畿”之“畿”即此。(3)荼:苦菜。薺:甜菜。兩句是說:都說荼菜苦,與我心情之苦比起來,荼菜那點苦反而像薺菜那樣甜。(4)宴:樂,喜歡。兄弟:比喻夫妻親密。錢鍾書《管錐編》言,古時重血親,所以詩用兄弟關(guān)系比喻夫妻之親密。
涇以渭濁,湜湜其沚(1)。宴爾新昏,不我屑以(2)。毋逝我梁,毋發(fā)我笱(3)。我躬不閱,遑恤我后(4)!
〇詩之三章。表明婚姻破敗在于男子的喜新厭舊?!皼苤^”兩句雋永,哀絕、凄絕。
注釋 (1)涇:水名,發(fā)源于甘肅,南流至長武入陜西,至高陵入渭水。以:由于。渭:水名,發(fā)源于甘肅渭源縣,至隴東入陜西,再東流入黃河。渭水河床多為沙底,所以渾濁。涇水則為石子底,一年中除春夏河水暴漲,其他時候都較清澈。兩水合流后,清濁對比分明。今人史念海有《論涇渭清濁的變化》一文,也認為春秋以前涇水遠清于渭水。湜湜(shí shí):清澈貌。沚(zhǐ):水流停下來。兩句意為涇水原本很清,因為渭水的緣故才變得渾濁。變渾濁的水靜下來,還是清澈的。詩中人以涇水自比,言自己婚姻生活的失敗是因遭到別人的破壞;并言日久好壞自見,自己的好早晚會顯出來。(2)“不我”句:“以我不屑”的倒裝。屑,潔凈,以我為不潔,即看不上我的意思。(3)逝:往。梁:魚梁。古人為捕魚在水中筑石堰,中間留有缺口,安放竹簍之物攔魚,稱為梁?!拔闶拧彼木洌忠娪凇缎⊙拧ば≯汀?,是風(fēng)詩襲用前人成語之例。發(fā):打開。笱(gǒu):竹制的捕魚器物。(4)躬:身體。閱:容留。遑:何暇,哪里有暇。恤:顧及。后:后事。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1)。就其淺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黽勉求之。凡民有喪,匍匐救之(2)。
〇詩之四章。自述婦德,說得偉岸雄直。陳震《讀詩識小錄》:“‘就其深矣’一章用直筆,然亦承上作轉(zhuǎn),而跌起下章?!?/p>
注釋 (1)方:用木筏渡水。舟:以舟渡水。(2)民:指他人。喪:災(zāi)難。匍匐:手足爬行,有急迫、竭盡全力的意思。
不我能慉,反以我為讎(1)。既阻我德,賈用不售(2)。昔育恐育鞫,及爾顛覆(3)。既生既育,比予于毒(4)。
〇詩之五章。聲討之辭。牛運震《詩志》:“怨懟之切,在連用‘我’字及‘爾’字、‘予’字?!?/p>
注釋 (1)慉(xù):相好的意思?!秴问洗呵铩みm威》引《周書》“民善之則畜也,不善則讎也”可證。畜、慉可通。讎(chóu):仇人,對頭。(2)阻:拒絕。賈:出賣。用:因而。不售:賣不出去。此句以商賈比喻自己的美德不被看重。(3)育:兩“育”字都是結(jié)構(gòu)助詞。恐:恐懼。鞫(jū):窮困,促迫。顛覆:潦倒困苦。句意為當(dāng)年艱難的時候,兩人心懷恐懼,怕一同陷入困境。(4)生、育:養(yǎng)兒育女。毒:毒物。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1)。宴爾新昏,以我御窮(2)。有洸有潰,既詒我肄(3)。不念昔者,伊余來塈(4)!
〇詩之六章。以棄婦冤痛之辭作結(jié)。輔廣《詩童子問》:“觀此一詩,比物連類,因事興辭,條例秩然?!鳖欐?zhèn)《虞東學(xué)詩》:“此詩反復(fù)低回,叨叨細細,極凄切又極纏綿,覺《廬江小吏妻》(即《孔雀東南飛》)詩殊淺俗也。”
注釋 (1)旨蓄:美好的積蓄。御冬:比喻的說法,抵御艱難的意思。(2)御窮:抵御貧窮。兩句是說,女子原來以為自己的努力是為抵御共同的艱難,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男人一直把自己當(dāng)作御窮的手段來利用。(3)洸(guāng)潰:原意為水勢兇猛,在此形容態(tài)度粗暴、兇惡。詒:通“貽”,給予。肄:憂愁,苦痛。(4)塈(xì):怒。愾字的假借。此句謂丈夫不念過去而對自己暴怒。
解說
《谷風(fēng)》,表棄婦哀怨的詩。
從女主人公的自述看,這場婚變起因于男子的喜新厭舊。一句“薄送我畿”,寫出了男子拋棄女子竟是關(guān)門了事的刻薄寡情。需要注意的是,詩中“涇以渭濁”句顯示,棄婦對婚變責(zé)任的追究,把相當(dāng)大甚至可以說是主要的怨氣,都用在了對另一位奪愛女子的指責(zé)上了。《孔子詩論》對此有“《谷風(fēng)》鄙”的評論(第26簡)。簡文中“鄙”字原作“忑”,有人釋作“背”,有人釋作“悲”,有人釋作“怌”。周鳳五先生在《〈孔子詩論〉新釋文及注解》(發(fā)表于龐樸主持的簡帛網(wǎng)站)中說:“《小雅·谷風(fēng)》首章云:‘習(xí)習(xí)谷風(fēng),維風(fēng)及雨。將恐將懼,維予及女。將安將樂,女轉(zhuǎn)棄予?!握略疲骸畬矊?,棄予如遺?!湔略疲骸掖蟮?,思我小怨?!瘎t簡文當(dāng)讀為‘鄙’?!冻o·懷沙》:‘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踝ⅲ骸?,恥也。’簡文蓋謂其人忘恩背德,行為可恥也。”這是認為“《谷風(fēng)》鄙”評論的是《小雅·谷風(fēng)》,然《邶風(fēng)》中的這首同名詩,又何嘗不可以作一“鄙”字的評價呢?《小雅》中的《谷風(fēng)》與《邶風(fēng)》中的《谷風(fēng)》只有內(nèi)容繁簡差別,都可以接受《孔子詩論》的評價,其背德之人,都應(yīng)受這個“鄙”字的定評。這是讀《詩》者的感受,不是篇中受害女子的想法。她更多的是想自己是如何做事本分得體。詩中“凡民有喪,匍匐救之”一語,有人懷疑是否當(dāng)出自女性之口。實際上,這話是有具體所指的。按當(dāng)時的社會法則,富貴的家庭,在經(jīng)濟上對族人有扶危濟困的責(zé)任?!百橘搿痹圃?,當(dāng)系此而言。而整個“就其深矣”一章的內(nèi)容,都表達的是女子在家庭、家族乃至社會生活中的道義和德行。然而“德行”對一個女人應(yīng)有的地位而言,其保障作用又何其微弱。詩中反復(fù)出現(xiàn)“宴爾新昏”的怨責(zé)之言,而“新昏”的宴樂,只在其“新”,一個“新”字可以擊垮所有的舊德。但在詩中受害人,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女子已經(jīng)被趕出家門,仍然在陳述著自己的美德。這無益的行為,實際上反見出社會賦予女子的婚姻理想是有問題的。因為詩中人自信無虧的種種德行,實際表現(xiàn)的是依附的婚姻觀念。這里的家庭兩性關(guān)系,只有婦道,而沒有女性的主體存在?!百Z用不售”的話,是不幸而言中了??侩[忍負重來獲得男人的愛惜和夫妻關(guān)系的穩(wěn)固,這事本身就多少有些像是在做買賣,而“以我御窮”也就是在男權(quán)社會里,一切婚姻關(guān)系的好壞都依仗于“買主”們的“德性”。詩畢竟觸及到了這一層,雖說并不怎么自覺,但也使得詩篇在感人的傷悼之外,獲得了某種思想價值。此詩還有一點值得注意,那就是“涇以渭濁”句,然而清代乾隆皇帝要作文,查《詩》注解,發(fā)現(xiàn)鄭玄與朱熹在涇渭兩水孰清孰濁上的說法相反(鄭玄說:“涇水以有渭,故見渭濁?!薄耙娢紳帷钡摹拔肌保瑩?jù)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作“謂”,從語法上這也說得通。不過乾隆皇帝卻認為,在朱熹之前,即唐代陸德明和孔穎達,就誤解了鄭玄的正確說法),于是特差大臣就兩水清濁進行實地考察,大臣得出的結(jié)論是涇清渭濁,并將此結(jié)論寫成奏折上報。乾隆皇帝還為此作《涇清渭濁紀(jì)實》一文,見《御制文三集》。一位地處今河南北部的女子,竟然對千里之外的今陜西境內(nèi)河流的清濁分別了然于心,且脫口而出,不是十分可怪嗎?俞平伯先生在發(fā)表于《古史辨》的《葺芷繚蘅室讀詩札記》中,就曾對這幾句產(chǎn)生過疑問。若理解為這是采詩官員語言的流露,就好解釋了。另外“毋逝我梁”以下四句也是如此。采詩“王官”,來自當(dāng)時西周即今天的陜西一帶,在他們用詩篇表現(xiàn)棄婦不幸遭遇時,不小心把自己熟悉的事或自己的語句帶進了詩篇,倒是很可以理解的。
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歸(1)?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2)?
〇詩之首章?!拔⒕币辉~,語含責(zé)備。句句用韻,兩句一換。
注釋 (1)式:語助詞,無實義。微:微末,輕賤。歸:歸返自己的國家。(2)微:若非,若不是?!墩撜Z·憲問》:“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蔽⒆峙c此語例同。故:緣故。乎:于,在。中露:露中,經(jīng)歷風(fēng)霜磨難的意思。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1)?
〇詩之二章。牛運震《詩志》:“兩折長短句,重疊調(diào),寫出滿腔憤懣?!?/p>
注釋 (1)躬:身。一說,困窮,躬是窮字的假借。泥中:泥途,陷于艱難的意思。
解說
《式微》,勸歸之歌。
《毛詩序》:“黎侯寓于衛(wèi),其臣勸以歸也?!边@是古文家的說法。其根據(jù)在《春秋》及《左傳·宣公十五年》記載?!洞呵铩吩唬骸皶x師滅赤狄潞氏,以潞子嬰兒歸。”《左傳》則記晉滅赤狄時歷數(shù)其五大罪狀,其一為“奪黎氏地”,亦即侵占黎國之地;之后,晉國因有秦師入境而“立黎侯而還”,即恢復(fù)黎國而返。《毛詩序》認為此詩作于黎侯失國之時,是大臣勸他復(fù)國的??墒牵热焕韬畋怀嗟見Z了地,無家可歸,只有到了晉景公六年滅赤狄后才有翻身的機會?!袄璧匾褳槌嗟宜鶌Z,復(fù)于何歸?今有可歸,則昔不出奔矣!”(魏源《詩古微》中編二。更早的姚際恒也有類似反詰)以上是漢代古文經(jīng)學(xué)家之說。在古文家之說流行之前,西漢今文家對《式微》便另有說法,其說見于劉向《列女傳·貞順》篇。該篇記載:衛(wèi)侯之女嫁給黎侯莊公,稱黎莊夫人,婚后關(guān)系不好,她從娘家?guī)淼母的竸袼啬锛遥髁嗽姷那皟删洌骸笆轿⑹轿?,胡不歸?”黎莊夫人以詩作答,以表貞一之志,就有了每章后兩句。今文家的說法可以解釋此詩何以歸入《邶風(fēng)》,黎莊夫人和她的傅母都是衛(wèi)國人,詩歌唱衛(wèi)地樂調(diào)是很自然的。反之,古文家的說法則不行,黎國大臣唱歌勸他們的君主返國,該用黎地樂調(diào)才對,因為當(dāng)時人是注重“樂操土風(fēng)不忘舊”的。還有,劉向《列女傳》載黎莊夫人之事,明言出自《申故》,應(yīng)即魯詩家申培《魯故》一書。申培是西漢初期人,其說要早于《毛詩序》,或有所本。此詩所關(guān)涉的黎國,舊說以為黎國為武王所封帝堯之后,據(jù)近代以來發(fā)現(xiàn)的諸西周青銅器銘,黎國君主為周初大臣畢公之后,銘文中又稱之為楷侯,其地就在今山西長治地區(qū)的黎城縣附近,境內(nèi)有壺關(guān)之險,與衛(wèi)國地域相鄰近。若今文家所說可信,此詩還有一個亮點:它不單是一種對唱的形式,而且是最早的聯(lián)句體。
旄丘
旄丘之葛兮,何誕之節(jié)兮(1)。叔兮伯兮,何多日也(2)!
〇詩之首章。以葛的生節(jié),嗔怪叔、伯的遲延。
注釋 (1)旄(máo)丘:前高后低的土丘。誕:闊,伸長。(2)叔、伯:周代貴族同姓之間,年長者稱伯,年幼者稱叔;異姓則稱伯舅、叔舅。又“叔兮伯兮”句,見《鄭風(fēng)·萚兮》和《豐》篇,為呼告之語,前一篇還可以肯定為女子的呼告。另外,單稱“伯”者有《衛(wèi)風(fēng)·伯兮》“伯兮朅兮”,指丈夫;單獨稱“叔”者有《鄭風(fēng)·叔于田》“不如叔也”,指某男子。
何其處也?必有與也(1)。何其久也,必有以也(2)。
〇詩之二章。言對方遲緩,必有原因,盼望之情,卻出之以體諒口吻,委婉。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自問自答,望人情景如畫。”
注釋 (1)處:停滯,拖沓。意思與《大雅·常武》“不留不處”之“處”義同。與:以,緣由。古代以、與可通用。(2)以:原因。
狐裘蒙戎,匪車不東(1)。叔兮伯兮,靡所與同(2)。
〇詩之三章。言到底還是不能東行,自己終于滯留。失望之情宛然。
注釋 (1)狐裘:狐皮做的大衣,貴族服裝。蒙戎:蓬松。匪:非,沒有。句意為:沒有車來接就不能東行。(2)靡:沒有。同:同心,即一條心、肯幫忙的意思。
瑣兮尾兮,流離之子(1)。叔兮伯兮,褎如充耳(2)。
〇詩之四章。責(zé)叔伯裝聾作啞,是失望之余的憤懣。陳震《讀詩識小錄》:“前半哀音曼響,后半變徵流商?!?/p>
注釋 (1)瑣、尾:卑微貌。一說,瑣為細小貌。尾,即娓,美貌。流離:流離失所,漂散。一說,流離為鳥名,字亦作“鹠離”“鹠”,此鳥小時好看,長大后難看。(2)褎(yòu):笑嘻嘻的樣子。一說,褎然盛服貌。充耳:塞住耳朵,即“充耳不聞”之省。
解說
《旄丘》,希望同姓諸侯救助而終歸失望的哀歌。
此詩在漢代就兩種說法:一是今文家之說,一為古文家之說。今文家之說見《焦氏易林·歸妹之蠱》所載《齊詩》家言,謂:“陰陽隔塞,許嫁不答?!鹅盖稹贰缎屡_》,悔往嘆息?!笔钦f,此篇與《新臺》一樣,是有關(guān)婚姻的篇章?!缎屡_》屬婚嫁題材沒有問題,至于《旄丘》,若理解為與婚姻有關(guān)的詩,就得把篇中“流離之子”的“流離”,解釋為鳥名。照本字讀能讀通,卻要采取同音假借的解釋,是舍近取遠。還有“狐裘蒙戎”句,若理解為婚姻題材的詩,也得解釋為是昏亂、變心的比喻。以上兩者也都可通,只是別扭,最麻煩的還在“叔兮伯兮”,說是男子變心了,因而有詩篇所表現(xiàn)的女子呼告,可“叔”“伯”并稱,指的是兩個人以上,這就有點難通了。女子遭遇“許嫁不答”,可總不至于連男方是“叔”還是“伯”也分不清吧?《衛(wèi)風(fēng)·伯兮》可以肯定是女子想念丈夫,詩中稱丈夫為“伯”,只是稱“伯”,沒有連帶著“叔”。所以,這樣說來,今文《齊詩》家的說法經(jīng)不住推敲。
至于古文家說此詩,是將其與《式微》視為同一本事的,說是黎國臣子責(zé)備衛(wèi)侯的篇什。責(zé)備衛(wèi)侯什么呢?責(zé)備衛(wèi)國君主“不能修方伯連帥之職”,具體說是不能幫助失去國土的黎侯復(fù)國。篇中“匪車不東”句,《毛傳》解釋:“不東,言不來東也?!薄多嵐{》:“黎國在衛(wèi)西,今所寓在衛(wèi)東?!苯Y(jié)合《鄭箋》解釋《式微》篇的說法,此句的意思是說,黎侯流亡寓居在衛(wèi),衛(wèi)國曾提供兩個邑的地方供他居住,更多的事情就不肯做了,因此想復(fù)國的黎侯君臣就有了埋怨。實際上,《式微》篇是否與黎侯失國有關(guān)很難確定,說此篇是《式微》的姊妹篇,也屬無據(jù)之談。至于衛(wèi)國曾提供兩個邑之說,就更是鄭玄據(jù)《式微》篇“露中”“泥中”的語句所做的猜測,嚴(yán)粲《詩緝》已表示不信,且對《毛傳》“東來”的解釋表示了否定。筆者認為,此詩雖與黎侯復(fù)國之事無關(guān),卻可以放到整個西周、東周之交的大背景下來考慮。就是說,《旄丘》確系與西周崩潰之際流離失所的周貴族有關(guān)。在那樣的一個大動蕩之際,遭西戎異族侵害的某些小國貴族為向東逃,曾向衛(wèi)國同姓祈求幫助,卻遭置之不理,因而心生哀怨,是很可能的。若說是黎國貴族,也應(yīng)該是西周、東周之交的黎國貴族(按,2007年考古工作者曾在今山西黎城縣發(fā)掘過黎國墓葬遺址,表明至西周后期黎國還是存在的)。無論如何,詩篇在藝術(shù)上是頗有可取的。先以藤葛伸長開篇,點明了時節(jié),正與下文“狐裘蒙戎”有關(guān)。盛春時節(jié)東逃的貴族人物,還穿著毛絨絨的皮衣,其狼狽不堪、需要接濟,自在不言之中了。詩第二章,表現(xiàn)對衛(wèi)國君臣不理不睬的猜測之詞,委婉含蓄,很像是情人之語,乃至引得不少現(xiàn)代解釋者以為此篇為男女情感之作。最后一章“褎如充耳”一句,又生動地表出了同姓貴族的不關(guān)痛癢;流離之人曾反復(fù)哀求過這些懿親人物們的事實,也就暗含在詩句當(dāng)中了。詩篇哀告中有乞求,乞求中有怨惱,“兮”字的反復(fù)使用,更加強了哀怨的意味。
簡兮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1)。日之方中,在前上處(2)。
〇詩之首章。寫將舞時的情景。“在前上處”一句,鎖定詩的關(guān)注點。
注釋 (1)簡:象聲詞,《商頌·那》“奏鼓簡簡”,“簡簡”形容擊鼓之聲。古人舞蹈之前,擊鼓醒眾,自殷商時既已如此。甲骨文顯示,一些儀式、場合有用“三鼓”“五鼓”為引導(dǎo)的現(xiàn)象,至周代應(yīng)沿襲了這一節(jié)目。方將:正要。萬舞:大型舞樂之稱。包括武舞、文舞兩部分:武舞主要道具為干戈,用于演習(xí)武事;文舞有用羽毛裝飾的道具,還有可以吹奏的笛子(參本篇三章“左手”“右手”兩句注)?!叭f舞”在《詩經(jīng)》還出現(xiàn)了兩次:一次見于《魯頌·宮》“萬舞洋洋”,另一次見于《商頌·那》“萬舞有奕”。前者用于祭祀周公,后者用于祭祀商湯。另外,“萬舞”也見于甲骨文。(2)方中:正午時刻。據(jù)《毛傳》,教育國子萬舞以日中為期;據(jù)《孔疏》,若祭祀用此舞,則在天將亮?xí)r。又,《夏小正》《月令》皆言教此舞具體時間在夏歷二月丁亥這一天。前:庭前。上處:在舞列的隊前,指下文碩人為舞樂的領(lǐng)頭人。
碩人俁俁,公庭萬舞(1)。有力如虎,執(zhí)轡如組(2)。
〇詩之二章。寫武舞情狀,特表碩人之孔武有力?!秴问洗呵铩は燃骸罚骸对姟吩唬骸畧?zhí)轡如組?!鬃釉唬骸畬彺搜砸玻梢詾樘煜??!迂曉唬骸纹湓暌玻俊鬃釉唬骸侵^其躁也,謂其為之于此,而成文于彼也。’圣人組修其身而成文于天下矣?!?/p>
注釋 (1)碩人:身形高大的人。俁(yǔ)俁:魁梧健美貌?!俄n詩外傳》作“扈扈”。(2)轡:韁繩。一說,轡字為帗的假借。帗,無色絲綢織成的長帶,有手柄,執(zhí)之以舞。如組:組的本義是絲線織成的繩帶,很柔軟,這里是說碩人執(zhí)轡的舞蹈動作駕輕就熟,像舞動的絲帶一樣優(yōu)雅。
左手執(zhí)籥,右手秉翟(1)。赫如渥赭,公言錫爵(2)。
〇詩之三章。寫碩人亦善文舞。
注釋 (1)籥(yuè):六孔的長笛,古代八音中屬竹。翟:雉的翎子。雉,長尾山雞。以上兩句寫文舞。(2)赫:赤色。渥赭:面色紅潤。渥,潤澤。赭,赤色。公:衛(wèi)君。錫:同“賜”。爵:酒爵。古代典禮結(jié)束,主人要向低下的執(zhí)事人員賜酒。
山有榛,隰有苓(1)。云誰之思,西方美人(2)。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〇詩之四章??畤@碩人身世之辭。陳繼揆《讀風(fēng)臆補》:“后一章兩‘兮’字忽作變調(diào),亦與首章首句神韻相應(yīng)。”陳震《讀詩識小錄》:“含蓄中有針鋒,企望中有涕淚,令人味之不盡。”
注釋 (1)榛:榛子,灌木或小喬木,質(zhì)地堅硬致密,可制手杖、傘柄,果實自古為著名干果,果仁也可入藥,有益氣力、實腸胃之效。古代婦女初見,以此果為見面禮。據(jù)《左傳》記載。隰(xí):下濕之地。苓:又名虎杖、大苦等,多年生草本,夏秋間開紅白色小花,嫩葉可食,根莖可入藥。(2)西方:指西周。此句表明“美人”來自西周。美人:高大壯美之人,與上文“碩人”義同。
解說
《簡兮》,慨嘆舞師身世的詩篇。
《毛詩序》說:“衛(wèi)之賢者仕于伶官,皆可以承事王者也?!痹娖槐憩F(xiàn)碩人的舞樂技藝,且明示他從“西方”來,其余就難從詩篇看出了,所以《毛詩序》說并不妥當(dāng)。而且“伶官”云云明顯把篇中的舞樂當(dāng)成了伎人的表演,無意間流露的是漢代人對歌舞的輕賤看法。而在周代,“執(zhí)轡如組”及“執(zhí)籥”“秉翟”舞樂,是國子必修的技藝,是他們參加大祭祀典禮必備的能力,漢代流行的歌舞伎在地位上與他們相去甚遠。
詩從舞樂之前的鼓聲寫起,順次先武后文,視力的焦點始終追隨著一個人,即“碩人”亦即“美人”。而舞蹈結(jié)束時面色紅潤的舞師,與地位低下的辦事人員一起,手捧衛(wèi)公一聲高喊吩咐下來的酒爵,禁不住悲從中來。當(dāng)然,他的悲傷是詩人替他表達的,而且詩人明言,他是從“西方”來的,作為技藝精湛的舞者,曾是在王家的禮樂中高蹈,現(xiàn)在卻要跑到衛(wèi)國公庭前混碗飯吃了?!墩撜Z·微子》中記載,禮崩樂壞的魯國“大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等等。可見這類事情也曾在西周王朝的晚期發(fā)生過。如此,因舞得賣力、漂亮而受到賞賜時,怎么會不心情波動呢?最后一章,正是詩人體會并且同情舞師此時此刻心跡的慨嘆之辭??上н@層意思,被我們喜歡愛情的研究家誤會了。且不說公侯堂前的萬舞,士女們是否可以隨便觀看,就是表達愛情,為什么偏偏強調(diào)那人的來歷和地位呢?對《詩經(jīng)》中的愛情之作,漢儒是駝鳥策略,視而不見;宋儒則是道學(xué)家的脾氣,口誅筆伐。我們時代的《詩》家,則自有辦法。他們是只要見到有表達憐惜之情的,就是愛情。聽風(fēng)是雨,見煙求火,其偏執(zhí)、魯莽,實可與漢、宋經(jīng)生比肩而三。在此詩對舞師的感嘆中,還可以讀到另外的東西。萬舞是王室和各諸侯都可使用的禮樂,但禮數(shù)有所不同。據(jù)《左傳》記載,天子八佾,諸侯六佾。習(xí)用六佾的衛(wèi)國舞樂隊伍,有了“西方”來的“美人”,是否意味著禮數(shù)的增加和僭越呢?果然如此的話,則詩人就不僅是在感慨個人的身世,也是在為世道的陵夷傷懷了。詩前三章寫人寫舞,文字簡勁有力,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章,它以“山有榛,隰有苓”的比興之詞另起,忽然改變了歌唱的調(diào)子,而內(nèi)容也變得柔婉纏綿,清晰地顯示了當(dāng)時歌唱方式的豐富,也顯示出詩人駕馭語言的才能。
泉水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1)。有懷于衛(wèi),靡日不思。孌彼諸姬,聊與之謀(2)。
〇詩之首章。戴君恩《讀詩臆評》:“‘有懷于衛(wèi),靡日不思’,詩題也。以下俱籍之以描寫‘有懷’之極思耳。”
注釋 (1)毖(bì):水從泉眼流出貌。亦:尚且。淇:水名,發(fā)源于今山西太行山側(cè),流經(jīng)衛(wèi)國(今屬河南)境內(nèi)入黃河。淇,《詩經(jīng)》數(shù)見,可知其在衛(wèi)國人心目中的地位。(2)孌:美好貌。諸姬:各位姬姓女子。周制,諸侯嫁女,其他同姓國要以女陪嫁,在一些異國、異姓的貴族之家,姬姓女子多,所以詩以“諸姬”言之。聊:姑且。語含無奈之意。謀:謀劃回娘家事。
出宿于泲,飲餞于禰(1)。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2)。問我諸姑,遂及伯姊(3)。
〇詩之二章。前四句是說出嫁時的路途。末二句接上章“聊與之謀”。
注釋 (1)宿:歇宿。周貴族女子遠嫁他國,往往路途遙遠,中間必須歇息。泲(jǐ):水名。據(jù)《水經(jīng)注》,泲水發(fā)源于今河南滎陽東,東北流后,分南北兩支流,合流后入于鉅野大澤。朱右曾《詩地理征》以為詩中之“泲”為北支即北泲。也有學(xué)者以為是南支。飲餞:宴飲告別。古代出行有祭儀式,祭祀路神,儀式中有餞別酒宴。這一句還是說中間歇息的事。禰(nǐ):水名,又名冤水、大禰溝,在今山東菏澤西南。據(jù)朱右曾說。(2)行:出嫁,嫁人。(3)諸姑:諸位姑母。古代姬姓貴族與異姓通婚長期反復(fù),詩中被“問”的諸姑,應(yīng)該是早嫁過來的同姓前輩。伯姊:姐妹輩中年長者?!爸T姑”“伯姊”即上文所說的“諸姬”。又,陪嫁女中有的與嫁女同輩,有的低一輩,所以“諸姬”中,有的為姑輩,有的為姊輩。
出宿于干,飲餞于言(1)。載脂載舝,還車言邁(2)。遄臻于衛(wèi),不瑕有害(3)?
〇詩之三章。最后一句表明,所有歸程路徑,皆是心中設(shè)想之詞。
注釋 (1)干:衛(wèi)地名,在今河南濮陽北約二十里處。干地始見甲骨文“弜令戎干衛(wèi)”(《甲骨文合集》28059/3),學(xué)者以為即此詩之干,在濮陽東北。言:地名,屬衛(wèi)地。朱右曾《詩地理征》以為即聶,其地在今山東聊城與博平鎮(zhèn)之間。一說在春秋鄭、宋兩國之間,《春秋·哀公十三年》:“春,鄭罕達率師取宋師于喦。”又《左傳·哀公十二年》言鄭宋之間有隙地,其中有喦。喦、言古通。(2)載:連結(jié)動詞。脂:為車軸加油。本義為油脂,在此作動詞用。舝(xiá):車軸兩端固定車輪的插銷,字亦作轄。邁:前行。(3)遄(chuán):迅速。臻:到達。不瑕(hú):疑問詞。瑕,通“胡”“何”,不瑕為雙重否定。有害:古代成語,始見于甲骨文,如《甲骨文合集》有“王隹(唯)(有)(害)”?!昂Α钡谋玖x是人腳被蛇咬。據(jù)裘錫圭《古文字論集》。此句大意是該沒有害處的吧。
我思肥泉,茲之永嘆(1)。思須與漕,我心悠悠(2)。駕言出游,以寫我憂(3)!
〇詩之四章。陳繼揆《讀風(fēng)臆補》:“全詩皆虛景也。因想成幻,構(gòu)出許多問答,許多路途。又想到出游寫憂,其實未出中門半步也?!迸_\震《詩志》:“‘永嘆’作結(jié),繾綣含蓄,淡婉入神。”
注釋 (1)肥泉:泉水同出而異流,為肥泉。據(jù)《水經(jīng)注·淇水》,流入淇水的肥泉有兩支泉源,一出朝歌西北,東南流;一出朝歌西北大嶺下,東流至馬溝水,兩水合流,再東南流,入淇水。據(jù)此,“肥泉”與第一章的“泉水”是同一條水。詩言肥泉,慨嘆自己不能像泉水入淇那樣回返衛(wèi)國。茲:滋,更加。永嘆:長嘆。(2)須:地名?!端?jīng)注》:“濮渠又東經(jīng)須城北?!睂W(xué)者以為即此篇之須,其地在今河南濮陽西。據(jù)戴震《詩經(jīng)考》卷三。一說,須即沫之假借,沬即朝歌之地,曾是衛(wèi)國都城。漕:即曹。春秋早期,衛(wèi)國遭受北狄入侵,損失慘重,曾將都城遷至當(dāng)時位于黃河?xùn)|南岸之漕邑,其地在今河南華縣東,與須地距離不遠。(3)駕:駕車。言:而。寫:排遣,抒發(fā)。
解說
《泉水》,表出嫁衛(wèi)女思念母邦的詩篇。
詩篇的背景和內(nèi)涵,可從“思須與漕”一句獲得消息。特別是句中的“漕”,明顯點出詩篇與衛(wèi)國遭狄侵害、國都遷移即《左傳·閔公二年》所謂“戴公……廬于曹”的重大變故有關(guān)。所以,此詩應(yīng)與《鄘風(fēng)·載馳》背景相同,即都與公元前660年北狄侵衛(wèi)的重大事件有關(guān)。許穆夫人在母邦遭變之際因要“歸唁”衛(wèi)國而與阻撓她的許國卿大夫們起了嚴(yán)重沖突,引發(fā)了當(dāng)時社會對貴族出嫁女子母邦情感的關(guān)注。此篇即對這一關(guān)注的表現(xiàn)。許穆夫人思歸而不得,衛(wèi)國嫁到各邦的女兒,系念遭變故的母邦,也想“歸唁”的又有多少呢?此詩即把眼光投向這些女子的內(nèi)心世界。亞里士多德說,詩比史真實。這里還可以說,詩比史更細膩。這正是風(fēng)詩的價值。
詩篇說到了幾個地點。一是“干”、“言”所指的方向,學(xué)者研究是通向衛(wèi)國以北方向的;一是“泲”、“禰”所顯示的道路,是通向東方曹國、宋國方向的。兩個方向的道路,引起學(xué)者不少的猜測。有人說這表明詩中主人公是嫁到邢國的衛(wèi)女,也有人說是嫁到宋的衛(wèi)女,還有人說是嫁到曹的衛(wèi)女。然而兩條路根本不在一個方向上,不論是嫁到哪國的衛(wèi)姬,這樣走路都太曲折。于是有學(xué)者就說,這是因為限于當(dāng)時地理條件,“交通遷就大道是合理的”(雷晉豪《周道:封建時代的官道》)。對此,還有學(xué)者說:這是許穆夫人的想象之詞(這樣說,是認為《泉水》也是寫許穆夫人或許穆夫人寫的),她想先向東去曹邦,然后北行去邢國求救,最終的目標(biāo)則是齊國。大國齊國的后宮有許多同姓,也就是詩篇“問我諸姑”的“諸姑”和“伯姊”(鄭方坤《經(jīng)稗》卷五)。還有一種稅法,據(jù)《左傳》“立戴公廬于曹,益之以共、滕之民”的記載,說詩篇女主人是衛(wèi)國嫁到共地之姬,她的媵女分別來自姬姓國的邢和曹,詩言兩條大道,是因為共姬分頭派遣來自邢國、曹國的媵姬回國,尋找母國對衛(wèi)國的扶助(鄒漢勛《讀書偶識》卷四)。這兩種說法不能說不巧,但都很難說通。前一說,許穆夫人要出發(fā)去曹、邢,總得從許國上路,可詩篇中的道路明顯是以衛(wèi)國為中心的。后一說,即共地衛(wèi)女派媵女求救邢曹云云,明顯與詩中“遄臻于衛(wèi)”“思須與曹”的情緒不合。至于根據(jù)詩篇所言地點考究“周道”,恐怕也有不分虛實的嫌疑。實際上,詩不是特表某一位衛(wèi)女的歸途,而是在為所有那些遠嫁衛(wèi)女寫心。詩言道路,是模擬許多遠嫁衛(wèi)女回想自己出嫁時走過的路。以此突出這些女子遠離故國舊邦的遙遠,是為“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這一頗富同情的詩句做鋪墊。這是詩篇人道精神之所在,詩篇不像其他表現(xiàn)女子婚嫁的篇章那樣,只是祝愿那些為政治目的而遠嫁他鄉(xiāng)的女子婚后幸福。此詩的不凡,就在于它注意到了這些被遠嫁諸姬的人之常情。還要注意的是詩篇無意中言及的那些“聊與之謀”的“諸姬”,和那些所“問”的“諸姑”與“伯姊”們。多少代與異姓人群的世婚,在一些異邦后宮里,不知“積壓”著多少姬姓的老少姑奶奶們,《詩經(jīng)》寫她們風(fēng)光出嫁的不少,婚后日常狀態(tài)如何則闕如。這也是此詩的難得之處,它像一道亮光,片刻地閃出了她們“麇集”異國后宮的模糊面目。詩言“謀”及“諸姬”,“問”于“諸姑”“伯姊”,可她們?nèi)仗幒髮m,又能有什么好主意呢?詩篇結(jié)束于“駕言出游”的排遣,這樣的“發(fā)乎情止乎禮”,也實出無奈。無論如何,詩篇記錄了重大歷史事件發(fā)生時遠嫁女兒的母邦情思,是十分可貴的。
北門
出自北門,憂心殷殷(1)。終窶且貧,莫知我艱(2)。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3)!
〇詩之首章。終窶且貧,一副潦倒樣子。
注釋 (1)北門:都城北門?!睹珎鳌罚骸氨遍T背明鄉(xiāng)(向)陰。”詩言北門,似有象征意味。殷殷:心情沉重的樣子。(2)終、且:結(jié)構(gòu)助詞。參《邶風(fēng)·燕燕》“終溫且惠”句注。窶(jù):貧困。艱:艱難。(3)已焉哉:算了吧。為之:有意如此。謂之何:奈之何。
王事適我,政事一埤益我(1)。我入自外,室人交遍謫我(2)。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〇詩之二章。政事一埤益我,回到家,也不讓人省心;家人交遍謫我,倒霉透頂!
注釋 (1)王事:猶言國事、公事。諸侯國的人稱本國的君主,也可以用“王”字,如《論語》“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先王實指魯國先君。又如《秦風(fēng)·無衣》“王于興師”,王指秦君。參王國維《古諸侯稱王說》。適我:猶言扔給我。適,拋擲。一:都,一齊。埤(pí)益:堆累,增加。(2)室人:家人。交遍:輪番地。謫:指責(zé)。
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遺我(1)。我入自外,室人交遍摧我(2)。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〇詩之三章。牛運震《詩志》:“連用數(shù)‘我’字,氣餒而聲蹙?!?/p>
注釋 (1)敦:投擲,扔給。遺:留給。(2)摧:折磨。
解說
《北門》,表現(xiàn)官場小人物牢騷滿腹的詩篇。
小人物的牢騷,一是他窮困,二是他事多。事多而薪水少,說明他官卑職??;什么事都由他去干,又說明他在官場中受氣,為人窩囊。官場黑暗不好混,家庭中也不叫人舒心?!敖槐椤币辉~用得好,不分老少誰都可以蔑視他。照理說這日子沒法過了,但詩中人卻不見有什么讓人提氣的想法,一句“天實為之”,就算過去了。小人物畢竟是小人物。這倒不是說職位和地位的小,而是精神上的小?!对娊?jīng)》真不愧是一個時代人生世態(tài)的萬花筒,在一個小貴族自嘆自憐的磨磨叨叨中,顯示了社會生活的一副“體段”,一股沒出息的情緒。
北風(fēng)
北風(fēng)其涼,雨雪其雱(1)。惠而好我,攜手同行(2)。其虛其邪,既亟只且(3)!
〇詩之首章。風(fēng)涼雪雱,喻婚變境況,景中含情。
注釋 (1)北風(fēng):冬天的風(fēng)。雨雪:下雪。雨在此作動詞用。其雱(pāng):猶言雱雱,雪盛貌。(2)惠:恩好。(3)虛、邪:虛偽,邪惡。既:過去,曾經(jīng)。亟:敬,恩愛。于省吾《新證》:“《廣雅·釋詁》謂‘亟,敬也’。……‘既亟只且’應(yīng)讀作‘既敬只且’。”只且(jū):語氣詞。
北風(fēng)其喈,雨雪其霏(1)?;荻梦?,攜手同歸。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〇詩之二章。陳震《讀詩識小錄》:“喈字有聲,霏字有勢,換一字分出深淺,煉意之妙。”
注釋 (1)喈:風(fēng)聲。其霏:猶言霏霏,大雪飄落貌。
莫赤匪狐,莫黑匪烏(1)?;荻梦?,攜手同車。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〇詩之三章。開始兩句,罵盡天下負心漢。造語工新。
注釋 (1)“莫赤”句:只要是狐貍就一定是赤色的。“莫黑”句:只要是烏鴉就一定是黑色的。
解說
《北風(fēng)》,表現(xiàn)遭受丈夫虐待或拋棄的哀怨之詩。
“北風(fēng)其涼”“雨雪其雱”猶如前面《終風(fēng)》中的“曀曀其陰,虺虺其雷”,都是處境艱難的比喻。“惠而好我”兩句則是講當(dāng)初你對我表現(xiàn)了恩好,所以才坐上你迎親的車子,跟你一起回家。說過去,當(dāng)然是對丈夫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大為不滿,也表示了上當(dāng)受騙之感?!澳唷眱删渥钜姺至浚f天下的男子一定得變心,罵得廣,是因為恨得深,且比喻十分精當(dāng),是《詩經(jīng)》中的名句。《衛(wèi)風(fēng)》中反映婚姻現(xiàn)象的作品居多,但將此詩與《日月》《終風(fēng)》等篇相比,篇篇面目不同。又,《孔子詩論》第27簡有“北風(fēng)不人之怨子立不”數(shù)字,廖名春《上博〈詩論〉簡的形制和編連》一文斷句為“《北風(fēng)》不絕,人之怨子,泣不……”,周鳳五《〈孔子詩論〉新釋文字及注解》一文斷句為:“《北風(fēng)》不
人之怨,《子立》不……”,還有學(xué)者解為:“《北風(fēng)》不
人之怨,《子矜》不”。差異還是很大的。不過,這里的關(guān)鍵點在“不
”一詞如何釋義。廖名春解釋為“不絕”,意思是詩篇表達的是一種不想或不忍斷絕的情愫;周鳳五的解釋是“不繼”,“不繼人之怨”的意思就是雖然一時交情變壞,可最終還是想言歸于好。這樣說,又與廖名春的解釋一致。周鳳五先生還援引了《焦氏易林·否之損》“北風(fēng)牽手,相從笑語,伯歌仲舞,燕樂以喜”來證明詩篇所表確實是想言歸于好,而且證明漢代今文家(《焦氏易林》為西漢今文家學(xué)派)的說法較古文家更為有據(jù)。確實,《毛詩序》說詩篇為“刺亂”之作,又說:“衛(wèi)國并未威虐,百姓不親,莫不相挾持而去焉?!笔钦f因衛(wèi)國政治暴虐,老百姓紛紛逃離。“并為威虐”應(yīng)是從“雨雪”及“莫赤”諸句來,但既然是暴虐政治,哪容得百姓逃亡?而且“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及“同歸”的語句,也不像是說逃亡。如此,周鳳五先生“朋友一時交惡而終歸于好”的說法,可以保留。但是,反復(fù)體會“惠而好我”云云,還是解釋為夫妻關(guān)系為妥。所以,此處采取于省吾先生的解釋,讀作婚變的篇章。詩篇的特色在其簡潔明快,“北風(fēng)”“雨雪”的比興詞,道出了詩中人物不盡的寒心與凄涼。
靜女
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1)。愛而不見,搔首踟躕(2)。
〇詩之首章。陳震《讀詩識小錄》:“有寫形寫神之妙?!标惱^揆《讀風(fēng)臆補》:“其傳神處,尤在‘搔首踟躕’四字耳?!?/p>
注釋 (1)靜女:淑女,善女。姝(shū):美貌,可愛。俟:等待。城隅:城墻拐角處。古代筑城,在拐角處起臺建屋,即后世所謂角樓。(2)愛:隱蔽的意思。愛,通“薆”。愛而即薆然。踟躕(chí chú):徘徊。此處含焦急的意思。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1)。彤管有煒,悅懌女美(2)。
〇詩之二章。展玩手中信物,情意蕩漾。
注釋 (1)彤管:古代宮中有記錄后妃群妾行為的女史,彤管即女史用的赤色筆管。一說,古代針有管,樂器也有管。(2)煒(wěi):光澤。悅懌(yì):喜歡。雙聲詞。女:汝,指彤管。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1)。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2)!
〇詩之三章。愛屋及烏,物以人重。許謙《詩集傳名物鈔》:“首言城隅,末言自牧,蓋不特俟于城隅,抑且相逐于野矣。”余培林《詩經(jīng)正詁》:“卒章末二語自為翻駁之詞,巧麗而雋永?!?/p>
注釋 (1)牧:郊外。歸(kuì):通“饋”,饋贈。荑(tí):細嫩的白茅草根。洵:實在。(2)匪:非。美人:指詩中的男子,《詩經(jīng)》中“美人”一詞也用以形容美好的男子,如《簡兮》“西方之美人”句。
解說
《靜女》,描述情人約會的詩篇。
《毛詩序》謂“刺時也。衛(wèi)君無道,夫人無德”。與詩篇所言相去甚遠。朱熹《詩集傳》:“此淫奔期會之詩?!贝髡稹睹嵲娍颊窂摹俺怯纭钡目甲C入手,認為篇中城隅即城門外高墻之處可以站立等待的處所,并進而斷言,詩篇為“媵俟迎”即古代貴族婚姻中正夫人之外的陪嫁女等待丈夫來迎娶的詩篇。這也與詩篇特有的情態(tài)不搭調(diào)。其實,就詩所表,是寫男女相會的。地點在城隅,當(dāng)是事先說好了的??赡凶痈皶r,卻見不到姑娘。以男子平時的經(jīng)驗,不是沒有來,而是藏起來了。男子伸頭探腦地找不到,害得他抓耳撓腮地踟躕徘徊。“愛而不見”兩句在全詩中最有畫面效果。另外詩用第二人稱的“女”(汝)字表現(xiàn)物以人貴、愛屋及烏的情感,以“汝”呼物,與物對談,一往情深(參錢鍾書《管錐編》)!詩簡潔得像剪影,分明的輪廓之中,容納了豐富的曲折和情致,明快而不失蘊藉。
新臺
新臺有泚,河水瀰瀰(1)。燕婉之求,籧篨不鮮(2)。
〇詩之首章。前兩句言新臺地點,后兩句揣想女子失落之情。格調(diào)詼諧。蘇轍《詩集傳》:“國人疾之而難言之,故識其臺之所在而已?!?/p>
注釋 (1)新臺:臺名。據(jù)《水經(jīng)注》,故址在今山東鄄城縣東北黃河故道旁。有泚(cǐ):猶言泚泚。泚,華美貌,指新臺。河:古稱黃河。瀰瀰:盈滿貌。字亦見《邶風(fēng)·匏有苦葉》。(2)燕婉:和婉,美妙。籧篨(qú chú):不能俯身?;驗闅埣?,或為肥胖所致?!秶Z·晉語》:“蘧篨不可使俯,戚施不可使仰?!?b>不鮮:該死不死、老不死的意思?!蹲髠鳌ふ压迥辍罚骸霸狨r者自西門。”張湛《列子注》:“人不以壽死曰鮮。”是鮮為不得壽終的意思。
新臺有灑,河水浼浼(1)。燕婉之求,籧篨不殄(2)。
〇詩之二章。
注釋 (1)灑(cuǐ):高峻貌?!俄n詩》灑字作“漼”。浼浼(měi měi):河水漲滿時平曠的樣子。(2)殄:盡,絕。“不殄”與“不鮮”義同,都是罵人語。
魚網(wǎng)之設(shè),鴻則離之(1)。燕婉之求,得此戚施(2)。
〇詩之三章。陳震《讀詩識小錄》:“‘得此戚施’承上文兩‘不’字轉(zhuǎn)落,令讀者絕倒。”
注釋 (1)鴻:大雁。鴻本為天上飛鳥,落在漁網(wǎng),比喻詫異、失望。又據(jù)聞一多《詩經(jīng)通義》,鴻即“苦蠪”的合音,“苦蠪”即今所謂癩蛤蟆。亦通。(2)戚施:不能仰身?!秶Z·鄭語》言周幽王“侏儒、戚施,實御在側(cè)”。此處是夸張地說宣公年老軀干彎曲。
解說
《新臺》,痛斥衛(wèi)宣公老不正經(jīng)的詩。
據(jù)《左傳》及《史記》載,衛(wèi)宣公為自己的兒子伋從齊國娶來新婦,因見其美貌便從中打劫,據(jù)為己有,并在衛(wèi)、齊兩國交界處筑了新臺,以取悅新人。衛(wèi)人賦此詩加以諷刺。一二兩章開頭從新臺寫起,新臺的高峻華麗,是寫實,也是與下面的“籧篨不鮮”作映襯?!盎c篨”是罵衛(wèi)宣公相貌寒磣、老不死,同時也表達了對女子的惋惜之情?!盎c篨”“戚施”是比興之詞,衛(wèi)宣公不見得有那樣的殘疾,也不一定老得不能抬頭,不能仰身。詩人這樣寫,不過是夸張的手法,是以戲謔表達鞭撻之意,十分辛辣。
二子乘舟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1)。愿言思子,中心養(yǎng)養(yǎng)(2)。
〇詩之首章。見二子乘舟而內(nèi)心憂傷。妙在一個“景”字。
注釋 (1)二子:衛(wèi)宣公之子伋與壽。據(jù)載,衛(wèi)宣公有三個兒子,前妻所生伋,后妻所生壽與朔。泛泛:水流的樣子。景:遠去。為“憬”之假借。一說,影。(2)愿言:情不自禁的樣子?!对娊?jīng)》中常見語。養(yǎng)養(yǎng):猶言“漾漾”,思緒搖擺不定的意思。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1)。愿言思子,不瑕有害(2)?
〇詩之二章。見舟中二子離去而祈愿?!笆拧弊制嫣亍?/p>
注釋 (1)逝:漂游。(2)“不瑕”句:不會有什么傷害吧。參《邶風(fēng)·泉水》同句注。
解說
《二子乘舟》,關(guān)懷、擔(dān)憂離人之作。
據(jù)劉向《新序·節(jié)士》記載,衛(wèi)宣公之子公子朔,也就是后來的衛(wèi)惠公,與生母一起謀害同父異母的兄長公子伋,另一位同母兄弟壽知道此事后,對伋加以保護。朔等使人與伋乘舟河中,準(zhǔn)備將其沉到水里淹死,壽便與伋同舟,使陰謀不能得逞。劉向說此詩為伋的傅母所作的憂心之辭。劉向是漢代學(xué)者,學(xué)《詩》屬于今文《魯詩》一派,兼通《韓詩》,所說當(dāng)屬故老相傳,未必準(zhǔn)確。后人不信舊說,生出許多新解,但也沒有多少證據(jù)。詩篇所表,只是二子乘著舟船,順流而去。留在岸上的人,為之擔(dān)憂。意象很清晰、生動,也很深情,就是透露的歷史信息太少,不足以窺測詩的本事?;蛟S將此詩徑自理解為水邊送別之作,更妥當(dāng)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