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稿 卷一
遵議大禮疏 道光三十年正月二十八日
奏為遵旨敬謹詳議事。
正月十六日,皇上以大行皇帝朱諭遺命四條內無庸郊配、廟祔二條,令臣工詳議具奏。臣等謹于二十七日集議,諸臣皆以大行皇帝功德懿鑠,郊配既斷不可易,廟祔尤在所必行。直道不泯,此天下之公論也。臣國藩亦欲隨從眾議,退而細思,大行皇帝諄諄誥誡,必有精意存乎其中。臣下鉆仰高深,茍窺見萬分之一,亦當各獻其說,備圣主之博采。
竊以為遺命無庸廟祔一條,考古準今,萬難遵從;無庸郊配一條,則不敢從者有二,不敢違者有三焉。
所謂無庸廟祔一條萬難遵從者,何也?古者祧廟之說,乃為七廟親盡言之。間有親盡而仍不祧者,則必有德之主,世世宗祀,不在七廟之數,若殷之三宗,周之文、武是也。大行皇帝于皇上為禰廟,本非七廟親盡可比;而論功德之彌綸,又當與列祖列宗同為百世不祧之室。豈其弓劍未忘,而烝嘗遽別,且諸侯大夫尚有廟祭,況以天子之尊,敢廢升祔之典?此其萬難遵從者也。所謂無庸郊配一條有不敢從者二,何也?古圣制禮,亦本事實之既至,而情文因之而生。大行皇帝仁愛之德,同符大造,偶遇偏炎,立頒帑項,年年賑貸,薄海含哺,“粒我烝民”,后稷所以配天也。御宇三十年,無一日之暇逸,無須臾之不敬,“純亦不已”,文王所以配上帝也。既已具合撰之實,而欲辭升配之文,則普天臣民之心,終覺不安。此不敢從者一也。歷考列圣升配,惟世祖章皇帝系由御史周季琬奏請外,此皆繼統(tǒng)之圣人,特旨舉行,良由上孚昊眷,下愜民情,毫無疑義也。行之既久,遂為成例。如大行皇帝德盛化神,即使無例可循,臣下猶應奏請,況乎成憲昭昭,曷敢逾越?!秱鳌吩唬骸熬幸?,臣行制?!痹诖笮谢实圩詰阎t讓之盛意,在大小臣工宜守國家之舊制。此其不敢從者二也。所謂無庸郊配一條有不敢違者三,何也?壇規(guī)模,尺寸有定。
乾隆十四年重加繕修,一磚一石,皆考律呂之正義,按九五之陽數,增之不能,改之不可。七廟配位,各設青幄。當初幄制闊大,乾隆三年量加收改,今則每幄之內,僅容豆籩,七幄之外,幾乏余地。我大行皇帝慮及億萬年后,或議增廣乎壇,或議裁狹乎幄制,故定為限制,以身作則,俾世世可以遵循。今論者或謂西三幄之南,尚可添置一案。暫為目前之計,不必久遠之圖。豈知人異世而同心,事相沿而愈久,今日所不敢言者,亦萬世臣子所不敢言者也;今日所不忍言者,亦萬世臣子所不忍言者也。經此次朱諭之嚴切,盈廷之集議,尚不肯裁決遵行,則后之人,又孰肯冒天下之不韙乎?將來必至修改基址,輕變舊章。此其不敢違者一也。
古來祀典,興廢不常,或無其祭而舉之,或有其禮而罷之,史冊所書,不一而足。唐垂拱年間郊祀,以高祖、太宗、高宗并配,后開元十一年,從張說議,罷太宗、高宗配位。宋景祐年間郊祀,以藝祖、太宗、真宗并配。后嘉祐七年,從楊畋議,罷太宗、真宗配位。我朝順治十七年,合祀天地、日月、星辰、山川于大享殿,奉太祖、太宗以配。厥后亦罷其禮。祀典改議,乃古今所常有。我大行皇帝慮億萬年后,愚儒無知,或有援唐宋罷祀之例妄行陳奏者,不可不預為之防,故朱諭有曰:非天子不議禮。以為一經斷定,則巍然七幄,與天長存。后世增配之議尚且不許,罷祀之議更何自而興?所以禁后世者愈嚴,則所以尊列祖者愈久。此其計慮之周,非三代制禮之圣人而能如是乎?大行皇帝以制禮之圣人自居,臣下何敢以尋常之識淺為窺測,有尊崇之虛文,無謀事之遠慮。此其不敢違者二也。
我朝以孝治天下,而遺命在所尤重??滴醵晷⑶f文皇后遺命云:“愿于遵化州孝陵近地擇吉安厝。”當時臣工皆謂:“遵化去太宗昭陵千有余里,不合祔葬之例?!蔽沂プ嫒驶实鄄桓疫`遺命,而又不敢違成例,故于孝陵旁近建暫安奉殿,三十余年未敢竟安地宮,至雍正初始敬謹蕆事。嘉慶四年高宗純皇帝遺命云:“廟號無庸稱祖?!蔽胰首陬;实壑斪襁z命,故雖乾隆中之豐功大烈,而廟號未得祖稱,載在《會典》,先后同揆矣。此次大行皇帝遺命,惟第一條森嚴可畏,若不遵行,則與我朝家法不符,且朱諭反復申明,無非自處于卑屈,而處列祖于崇高。此乃大孝大讓,亙古之盛德也。與其以尊崇之微忱屬之臣子,孰若以莫大之盛德歸之君父?此其不敢違者三也。
臣竊計皇上仁孝之心,兩者均有所歉。然不奉升配,僅有典禮未備之歉,遽奉升配,既有違命之歉,又有將來之慮,是多一歉也。一經大智之權衡,無難立判乎輕重。圣父制禮而圣子行之,必有默契于精微,不待臣僚擬議而后定者。臣職在秩宗,誠恐不詳不慎,皇上他日郊祀之時,上顧成命,下顧萬世,或者怵然難安,則禮臣無所辭其咎。是以專折具奏,干瀆宸嚴,不勝惶悚戰(zhàn)栗之至。謹奏。
應詔陳言疏 道光三十年三月初二日
奏為應詔陳言事。
二月初八日奉皇上諭令,九卿科道有言事之責者,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據實直陳,封章密奏。仰見圣德謙沖,孜孜求治。臣竊維用人、行政,二者自古皆相提并論。獨至我朝,則凡百庶政,皆已著有成憲,既備既詳,未可輕議。今日所當講求者,惟在用人一端耳。方今人才不乏,欲作育而激揚之,端賴我皇上之妙用。大抵有轉移之道,有培養(yǎng)之方,有考察之法,三者不可廢一,請為我皇上陳之。
所謂轉移之道,何也?我朝列圣為政,大抵因時俗之過而矯之使就于中。順治之時,瘡痍初復,民志未定,故圣祖繼之以寬;康熙之末,久安而吏弛,刑措而民偷,故世宗救之以嚴;乾隆、嘉慶之際,人尚才華,士高遠,故大行皇帝斂之以鎮(zhèn)靜,以變其浮夸之習。一時人才循循規(guī)矩準繩之中,無有敢才智自雄,鋒芒自逞者。然有守者多,而有猷有為者漸覺其少。大率以畏葸為慎,以柔靡為恭。
以臣觀之,京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退縮,曰瑣屑。外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顢頇。退縮者,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動輒請旨,不肯任咎是也?,嵭颊撸鲥O銖,不顧大體,察及秋毫,不見輿薪是也。敷衍者,裝頭蓋面,但計目前剜肉補瘡,不問明日是也。顢頇者,外面完全,而中已潰爛,章奏粉飾,而語無歸宿是也。有此四者,習俗相沿,但求茍安無過,不求振作有為。將來一有艱巨,國家必有乏才之患。我大行皇帝深知此中之消息,故亟思得一有用之才,以力挽頹風。去年京察人員,數月之內,擢臬司者三人,擢藩司者一人,蓋亦欲破格超遷,整頓積弱之習也。無如風會所趨,勢難驟變。
今若遽求振作之才,又恐躁競者因而幸進,轉不足以收實效。臣愚以為欲使有用之才,不出范圍之中,莫若使之從事于學術。漢臣諸葛亮曰:“才須學,學須識。”蓋至論也。然欲人才皆知好學,又必自我皇上以身作則,乃能操轉移風化之本。臣考圣祖仁皇帝登極之后,勤學好問,儒臣逐日進講,寒暑不輟;萬壽圣節(jié),不許間斷;三藩用兵,亦不停止;召見廷臣,輒與之往復討論。故當時人才濟濟,好學者多。至康熙末年,博學偉才,大半皆圣祖教諭而成就之。
今皇上春秋鼎盛,正與圣祖講學之年相似。臣之愚見,欲請俟二十七月后,舉行逐日進講之例。四海傳播,人人向風。召見臣工,與之從容論難。見無才者,則勖之以學,以痛懲模棱罷軟之習;見有才者,則愈勖之以學,以化其剛愎、刻薄之偏。十年以后,人才必大有起色。一人典學于宮中,群英鼓舞于天下,其幾在此,其效在彼,康熙年間之往事,昭昭可觀也。以今日之委靡因循,而期之以振作,又慮他日更張僨事,而澤之以《詩》、《書》。但期默運而潛移,不肯矯枉而過正。蓋轉移之道,其略如此。
所謂培養(yǎng)之方,何也?凡人才未登仕版者,姑不具論。其已登仕版者,如內閣、六部、翰林院最為薈萃之地,將來內而卿相,外而督撫,大約不出此八衙門。此八衙門者,人才數千,我皇上不能一一周知也。培養(yǎng)之權,不得不責成于堂官。所謂培養(yǎng)者,約有數端:曰教誨,曰甄別,曰保舉,曰超擢。堂官之于司員,一言嘉獎,則感而圖功;片語責懲,則畏而改過。此教誨之不可緩也。榛棘不除,則蘭蕙減色;害馬不去,則騏驥短氣,此甄別之不可緩也。嘉慶四年、十八年,兩次令部院各保司員,此保舉之成案也。雍正年間,甘汝來以主事而賞人參,放知府;嘉慶年間,黃鉞以主事而充翰林,入南齋。此超擢之成案也。蓋嘗論之,人才譬之禾稼,堂官之教誨,猶種植耘籽也。甄別則去其稂莠也;保舉則猶灌溉也;皇上超擢,譬之甘雨時降、苗勃然興也;堂官常常到署,譬之農夫日日田間,乃能熟悉穡事也。今各衙門堂官,多內廷行走之員,或累月不克到署,與司員恒不相習,自掌印、主稿數人而外,大半不能識面,譬之嘉禾稂莠,聽其同生同落于畎畝之中,而農夫不問。教誨之法無聞,甄別之例亦廢,近奉明詔保舉,又但及外官,而不及京秩,培養(yǎng)之道,不尚有未盡者哉!
自頃歲以來,六部人數日多,或二十年不得補缺,或終身不得主稿;內閣、翰林院員數,亦三倍于前,往往十年不得一差,不遷一秩,固已英才摧挫矣。而堂官又多在內廷,終歲不獲一見。如吏部六堂,內廷四人;禮部六堂,內廷四人;戶部六堂,皆直內廷;翰林兩掌院,皆直內廷。在諸臣隨侍御園,本難分身入署,而又或兼攝兩部,或管理數處。為司員者,畫稿則匆匆一面,白事則寥寥數語,縱使才德俱優(yōu),曾不能邀堂官之一顧,又焉能達天子之知哉!以若干之人才,近在眼前,不能加意培養(yǎng),甚可惜也。臣之愚見,欲請皇上稍為酌量,每部須有三、四堂不入直內廷者,令其日日到署,以與司員相砥礪。翰林掌院,亦須有不直內廷者,令其與編、檢相濡染。務使屬官之性情、心術,長官一一周知?;噬喜粫r詢問,某也才,某也直,某也小知某也大受,不特屬官之優(yōu)劣粲然畢呈,即長官之深淺亦可互見。旁考參稽,而八衙門之人才,同往來于圣主之胸中。彼司員者,但令姓名達于九重,不必升官遷秩,而已感激無地矣。然后保舉之法,甄別之例,次第舉行乎舊章?;噬吓加谐?,則楩楠一升,而草木之精神皆振。蓋培養(yǎng)之方,其略如此。
所謂考察之法,何也?古者詢事、考言二者并重。近來各衙門辦事,小者循例,大者請旨。本無才猷之可見,則莫若于言考之。而召對陳言,天威咫尺,又不宜喋喋便佞,則莫若于奏折考之矣。國家定例,內而九卿科道,外而督撫藩臬,皆有言事之責。各省道員,不許專折謝恩,而許專折言事。乃十余年間,九卿無一人陳時政之得失,司道無一折言地方之利病,相率緘默,一時之風氣,有不解其所以然者;科道間有奏疏,而從無一言及主德之隆替,無一折彈大臣之過失,豈君為堯、舜之君,臣皆稷、契之臣乎?一時之風氣,亦有不解其所以然者。臣考本朝以來,匡言主德者,孫嘉淦以自是規(guī)高宗,袁銑以寡欲規(guī)大行皇帝,皆蒙優(yōu)旨嘉納,至今傳為美談;糾彈大臣者,如李之芳參劾魏裔介,彭鵬參劾李光地,厥后四人,皆為名臣,亦至今傳為美談。自古直言不諱,未有盛于我朝者也。
今皇上御極之初,又特詔求言,而褒答倭仁之諭,臣讀之至于抃舞感泣,此誠太平之象。然臣猶有過慮者,誠見我皇上求言甚切,恐諸臣紛紛入奏,或者條陳庶政,頗多雷同之語,不免久而生厭;彈劾大臣,懼長攻訐之風,又不免久而生厭。臣之愚見,愿皇上堅持圣意,借奏折為考核人才之具,永不生厭之心。涉于雷同者,不必交議而已;過于攻訐者,不必發(fā)鈔而已。此外則但見其有益,初不見其有損。人情狃于故常,大抵多所顧忌。如主德之隆替,大臣之過失,非皇上再三誘之使言,誰肯輕冒不韙?如藩臬之奏事,道員之具折,雖有定例,久不遵行,非皇上再三迫之使言,又誰肯立異以犯督撫之怒哉?臣亦知內外大小,群言并進,即浮偽之人,不能不雜出其中。然無本之言,其術可以一售,而不可以再試,朗鑒高懸,豈能終遁!方今考九卿之賢否,但憑召見之應對;考科道之賢否,但憑三年之京察;考司道之賢否,但憑督撫之考語。若使人人建言,參互質證,豈不更為核實乎?臣所謂考察之法,其略如此。三者相需為用,并行不悖。
臣本愚陋,頃以議禮一疏,荷蒙皇上天語褒嘉,感激思所以報。但憾識見淺薄,無補萬一。伏求皇上憐其愚誠,俯賜訓示,幸甚。謹奏。
請設壇祈雨疏 道光三十年三月初四日
奏為農田待澤孔殷,亟請設壇祈禱,以迓天和而慰民望,仰祈圣鑒事。
竊惟民生以穡事為先,國計以豐年為瑞。本年入春以后,雨澤較稀,現在節(jié)交立夏,正百谷播種之時,必大沛甘霖,方卜豐綏有兆。近來京畿地方,晴多雨少,糧價漸增。并聞山、陜一帶,均盼雨甚切。惟冀旬日間普沾甘澍,乃無亢旱之虞。因思豐北大工未竣,漕行或恐愆期,今歲河北各省,收成尤關緊要。我皇上軫念民依,無微不至,凡屬雨旸之時若,早蒙宵旰之廑懷。茲當東作方興,彌殷望澤,圣主虔申祈禱,蒼穹定霈和甘。應請敕下各該衙門,敬謹設壇,誠求膏雨。將見昊慈垂佑,而渥澤旁敷,草野臚歡,而倉箱有慶矣。臣愚昧之見,是否有當?伏乞皇上圣鑒。謹奏。
條陳日講事宜疏 道光三十年四月初四日
奏為條陳日講事宜,補臣前折所未備事。
竊臣前于用人三策折內,言及康熙年間日講之例。三月十一日,奉諭旨:著于百日后舉行日講,所有一切應行事宜,著各該衙門察例詳議以聞。欽此。查康熙年間例案,臣部及各衙門俱已無存。而臣之初意,系于贊助圣學之中,陰寓陶成人才之意。原折內所謂其幾在此、其效在彼者,尚未申明詳晰。今一切應行事宜,亦必求于人才有益,不徒務講學之虛名。謹參考《會典》及《圣祖御制文集》、《國史列傳》諸書,竭臣愚見,先定大概規(guī)模,補前折所未備。請皇上再交各衙門核議,務使精益求精,圣學、人才,兩有裨益,方得實效。謹將臣所擬條款臚列于后:
——考定日講設官之制
謹按日講起居注官,現在滿洲十員,漢人十二員。臣考舊章,則日講官與起居注官,系屬兩項,非一項差使也。日講官主執(zhí)經入侍,每日進講,即宋時崇政殿說書之職也。起居注官主典禮侍班,簪筆載記,即周時左史、右史之職也。我朝順治十年設立日講官,其時并無起居注之名。至康熙九年復舉行日講,且創(chuàng)立起居注館,于是起居注官即以日講官兼攝之,兩項差事乃并為一項矣。厥后康熙二十五年停止日講,而起居注官則未嘗廢,銜上日講二字亦未裁去。雍正、乾隆以來相沿不改,其實所辦之事,乃記注侍班之事,日講二字則有空銜而無實事也。今奉旨舉行日講,似須循名責實,二者分作兩項,于現在記注官之外,別添一項人作日講官,以復順治及康熙初年之例。其現在之起居注官,只于銜上裁去日講二字,其余不改,以循雍正、乾隆以來之例,庶名實相符,而于六朝成憲皆不稍背云。
——講官員數
謹按順治十二年初設講官,選詞臣八人,不分滿、漢??滴蹙拍甓ㄔO滿洲四員,漢官八員。厥后遞有增加,至十八員、二十六員不等。蓋以講官而兼記注之事,職務較繁故也。今既將講官與記注官分作兩項,似可循康熙九年之例,定為滿洲講官四員,漢講官八員。
——每日進講員數
謹按順治十二年,定以掌院學士率講官或二人,或三人進講??滴跄觊g每日進講之員,無可查考。臣愚以為進講之員太多,不免徒務虛文。謹擬每日以一人進講,不事旅進旅退,與尋常召見無異。庶講官凝定專一,得以悉心啟沃;皇上靜對臣工,聽其講論今古,亦得細察其精神器識,即此可以陶冶人才矣。
——講官應用何項人
謹按現在起居注官,專用翰詹兩衙門之人。溯查康熙年間,勵杜訥以州同而轉講官,高士奇以中書而轉講官,當時取人,往往不限資格。又康熙十六年,有滿洲講官兼用小九卿之例。乾隆初年,有呈進講章兼用科道之例。此次設立講官,似可援此二例斟酌行之。臣之愚見,擬請除大學士、掌院學士及六部、都察院職事較繁,無庸充補講官外,其余內閣學士及九卿科道之由科甲出身者,準其與翰詹兩衙門一體充補講官,庶取人之途較廣,而仍不違乎成例。
——定保舉講官之法
謹按順治十二年初立講官,諭令大臣選詞臣學問淹博者八人。既由臣下選擇,是保舉之法也??滴跄觊g,講官由題本開列請簡;乾隆年間,講官由引見擢用,至今相沿不改。臣思此次復設此官,仍須行選擇保舉之法。蓋保舉尚恐其濫,惟保舉講官斷不至于濫,不特保人者十分慎重,即受保者自揣學問平庸,亦必不敢妄進以取戾也。求皇上于一二品大臣中,特旨派出四五人,令其各保數員進講。所保之人必容止莊重,辭氣溫雅,又必兼熟《通鑒》、《會典》二書。如不稱職,令其退出講筵;或根柢甚深,而口稍拙訥者,不妨保舉。
——進講之地
謹按康熙年間進講之地,懋勤殿為多。惟十二年暫修宮殿,駕駐瀛臺,即在瀛臺進講。二十三年天氣嚴寒,即在暖閣進講。其余或在郊外,或幸南苑,皆不輟講。是地可隨時遷移也。今奉諭旨便殿進講,皇上現御東書房,臣擬請即在東書房進講。以后或有遷移,臨時再降諭旨。
——進講之儀
謹按康熙年間進講儀節(jié),初入,行三叩禮,侍立,詣講案前進講。講畢,復行三叩禮。至十六年停止講畢之三叩禮。臣今擬就此儀稍為酌量,請即東書房言之:皇上升御床西面,床上恭設一橫幾為書案,置所講之書于案上;又預設小幾于室中,為講官之講案。屆時講官捧書入陳于講案上,轉出案西,跪東北面,一叩,興;復講案位,侍立宣講。講畢,復轉出案西,跪一叩,興;趨出。如遇圣駕不御東書房,所有皇上南面,講官北面之處,有時限于地勢,再行臨時斟酌。謹照此儀另繪一圖附呈。
——進講之時
謹按康熙年間尚未設立軍機處,部院奏事,即系大臣入對承旨,奏事既畢,然后講官入侍。自九年至二十年皆然也。二十一年,乃改于部院未啟奏之前,講官先入進講。遙想其時,大約不過辰刻耳。今則時勢移易,較康熙年間迥有不同。康熙年間,部院章奏不過數件,今則每日多至七、八十件;康熙年間,各省章奏,圣祖省鑒,直待夜分燃燭之后,今則清晨裁定,宣諭軍機而批答;康熙年間,引見人員甚少,今則逐日皆有引見。有此數者之不同,則每日早間圣躬亦煩勞矣。臣之愚見,擬請待引見以后,皇上萬機已畢,御前大臣、侍衛(wèi)等皆已散直,日永神暇,然后講官進講。則有義理之悅,而無他務之擾,庶幾如圣祖讀書記中所謂:“神理淵穆,怡然忘倦”云。
——所講之書
謹按康熙年間所講之書,先《四書》,次《尚書》,次《周易》,次《詩經》,次《通鑒》。講《通鑒》之時,仍兼講《四書》。而順治年間,亦曾翻譯《通鑒》及《大學衍義》二書呈進。今臣聞圣學高深,諸經、《通鑒》講貫已熟。竊謂為君之道,莫備于真德秀《衍義》、邱濬《衍義補》二書。真氏于用人之道,邱氏于理財、治民之道,尤言之深切著明。頃給事中呂賢基曾以為請臣擬請講此二書,于今日時政實有裨益。
——陳講之道
謹按講官陳說,貴忠誠切直,尤貴明于本朝掌故??滴跏曛I講官宜進直言,毋有隱諱。二十一年諭講官須有勸誡箴規(guī)之意,乃稱啟沃。又圣祖御制《講官箴》曰:“體之行之,朕躬是力;載獻載替,爾職宜飭?!庇衷唬骸罢x貴勵翼,先正其心;爾茍勿欺,吐辭足欽。”繹此八句,則知切直者未有不由于忠誠也。至于本朝掌故,則大經大法實有超越前古者。若能于每日進講之時,將列圣至德善政稱述一二條,不惟君臣之精神互相警發(fā),而為講官者必熟于國家之典章,則凡《會典》及列朝《圣訓》,皆當時時研究。此中之磨厲人才,已不少矣。
——復講之法
謹按康熙十四年諭:日講原期有益身心,今只講官進講,朕不復講,日久將成故事,不惟于學問之道無益,亦非所以為法于后世也。嗣后進講時,講官講畢,朕乃復講。如此,庶幾有裨實學。欽此。臣思復講之法,不過疑者詰之,誤者辨之,非必逐句討論也。今講官講畢,應請皇上于疑難之處,俯加詰問;講官錯誤之處,仰承指示。若無疑可問,無誤可指,即不妨默識深領,方為可久之道。
——纂成講書
謹按康熙年間,講官撰成講章,分寫正、副本,先期將正本進呈。其撰法,先列經文,次列諸儒之說,次列講官推演之義。既講之后,又將講章編輯成書。今所傳《四書解義》,《書經》、《易經》各解義是也。此次所講《衍義》及《衍義補》,真氏、邱氏之書本系臣下進講體裁,不必更撰講章,亦不必先期呈進矣。只須于本日遞一折片,云臣某人今日進講第幾卷、第幾頁、某句起、某句訖。謹奏。已為簡當。至已講之后,仍須編輯成書,將來刊刻流傳,以昭圣學之盛。其編輯之法,先抄真氏、邱氏全文,次列講官敷陳之說,以能征引《會典》者為上。于既講后三日呈遞,俟發(fā)下之后匯繕成帙,匯成三卷進呈一次。抑臣又有請者,《圣祖御制文集》中有講筵緒論二卷,凡八十五條。皇上聰明天縱,講筵觸發(fā),間有緒論,敬祈發(fā)下交講官編入,使臣等欽誦之余,益加儆惕,則興起多矣。
——講官體制
謹按康熙年間,講官恩遇最為隆渥,或賜詩篇,或賜邸第,或賞貂皮,或交部議敘。錫賚便蕃,非常之典,非臣下所敢議及也。至于體制所在,雖屬虛文,亦宜稍示優(yōu)異。一得講官,雖編、檢、科道,皆得專折謝恩。其雨帽、坐墊,請照現在起居注官之例。朝賀班次,請照南書房翰林之例。至于春秋經筵,侍班,宜在六部堂官之次,并隨至文淵閣賜茶。其科道充講官者,即不派街道巡城差使。間有扈從之時,講官所用賬房及一切應用物件,仍遵康熙十二年諭定章程,酌定數目,由內務府給與。
——進講年數
謹按康熙進講,自九年至二十五年,凡十有七載。中間如三藩用兵,九省騷動,捐例常開,倉庫空虛,實有倍甚于今日者,而未嘗停講。蓋圣祖實由于此中深求政要,兼厲人才,非以此為文章之娛也。湯斌之放江蘇巡撫,圣祖諭曰:“以爾久侍講筵,老成端謹,故特簡爾?!毙苜n履之既沒,圣祖諭吏部曰:“賜履夙學老成,為講官多年,未嘗不以內圣外王之道,正心修身之體,直言講論?!碑敃r偉人輩出,大抵多識拔于講筵之中。蓋侍學既久,故知之真也。皇上復舉舊章,伏愿行之久遠,不可遽求速效。雖有偏災小警,不可停罷。漸濡既久,風氣日振。臣前折所謂十年以后,人才當有起色也。若舉行數載,或即停止,雖于圣學無損,而固不能收百年樹人之效。區(qū)區(qū)之忱,尤在于此。伏乞圣鑒。
以上十四條,竭臣愚忠,粗定大概規(guī)模。其有不典不詳,求皇上飭交各衙門核復施行。謹奏。
議汰兵疏 咸豐元年三月初九日
奏為簡練軍實,以裕國用事。
臣竊維天下之大患,蓋有二端:一曰國用不足,一曰兵伍不精。兵伍之情狀,各省不一。漳、泉悍卒,以千百械斗為常;黔蜀冗兵,以勾結盜賊為業(yè);其他吸食鴉片,聚開賭場,各省皆然。大抵無事則游手恣睢,有事則雇無賴之人代充,見賊則望風奔潰,賊去則殺民以邀功。章奏屢陳,諭旨屢飭,不能稍變錮習。
至于財用之不足,內外臣工,人人憂慮。自庚子以至甲辰,五年之間,一耗于夷務,再耗于庫案,三耗于河決,固已不勝其浩繁矣。乙巳以后,秦、豫兩年之旱,東南六省之水,計每歲歉收,恒在千萬以外,又發(fā)帑數百萬以振救之。天下財產安得不絀?宣宗成皇帝每與臣下言及開捐一事,未嘗不咨嗟太息,憾宦途之濫雜,悔取財之非計也。臣嘗即國家歲入之數與歲出之數而通籌之,一歲本可余二三百萬。然水旱偏災,堯、湯不免。以去年之豐稔,而江、浙以大風而災,廣西以兵事而緩,計額內之歉收,已不下百余萬。設更有額外之浮出,其將何以待之?今雖捐例暫停,而不別籌一久遠之策,恐將來仍不免于開捐。以天下之大,而無三年之蓄,汲汲乎惟朝夕之圖,而貽君父之憂,此亦為臣子者所深恥也。
當此之時,欲于歲入常額之外,別求生財之道,則搜括一分,民受一分之害,誠不可以妄議矣。至于歲出之數,兵餉為一大宗。臣嘗考本朝綠營之兵制,竊見乾隆四十七年增兵之案,實為兵餉贏絀一大轉關,請即為我皇上陳之:
自康熙以來,武官即有空名坐糧。雍正八年因定為例:提督空名糧八十分,總兵六十分,副將而下,以次而減,下至千總五分,把總四分,各有名糧。又修制軍械,有所謂公費銀者,紅白各事,有所謂賞恤銀者,亦皆取給于名糧。故自雍正至乾隆四十五年以前,綠營兵數雖名為六十四萬,而其實缺額常六、七萬。至四十六年增兵之議起,武職坐糧,另行添設養(yǎng)廉,公費、賞恤,另行開銷正項,向之所謂空名者,悉令挑補實額,一舉而添兵六萬有奇,于是費銀每年二百余萬。此臣所謂餉項贏絀一大轉關者也。是時海內殷實,兵革不作,普免天下錢糧已經四次,而戶部尚余銀七千八百萬。高宗規(guī)模宏遠,不惜散財以增兵力。其時大學士阿桂即上疏陳論,以為國家經費,驟加不覺其多,歲支則難為繼。此項新添兵餉,歲近三百萬,統(tǒng)計二十余年,即須用七千萬,請毋庸概增。旋以廷臣議駁,卒從增設。至嘉慶十九年,仁宗睹帑藏之大絀,思阿桂之遠慮,慨增兵之仍無實效,特詔裁汰。于是各省次第裁兵一萬四千有奇。宣宗即位,又詔抽裁冗兵,于是又裁二千有奇。乾隆之增兵,一舉而加六萬五千,嘉慶、道光之減兵,兩次僅一萬六千;國家經費耗之如彼其多且易也,節(jié)之如此其少且難也。
臣今冒昧之見,欲請?zhí)迦f,仍復乾隆四十六年以前之舊。驟而裁之,或恐生變,惟缺出而不募補,則可徐徐行之,而萬無一失。醫(yī)者之治瘡癰,甚者必剜其腐肉而生其新肉。今日之劣弁羸兵,蓋亦當量為簡汰以剜其腐者,痛加訓練以生其新者。不循此二道,則武備之弛,殆不知所底止。自古開國之初,恒兵少而國強。其后兵愈多,則力愈弱;餉愈多,則國愈貧。北宋中葉,兵常百二十五萬,南渡以后,養(yǎng)兵百六十萬,而軍益不競。明代養(yǎng)兵至百三十萬,末年又加練兵十八萬,而孱弱日甚。我朝神武開國,本不藉綠營之力??滴跻院螅G營屢立戰(zhàn)功,然如三藩、準部之大勛,回疆、金川之殊烈,皆在四十六年以前。至四十七年增兵以后,如川、楚之師,英夷之役,兵力反遠遜于前。則兵貴精而不貴多,尤為明效大驗也。八旗勁旅,亙古無敵,然其額數,常不過二十五萬。以強半翊衛(wèi)京師,以少半駐防天下,而山海要隘,往往布滿。國初至今,未嘗增加。今即汰綠營五萬。尚存漢兵五十余萬,視八旗且將兩倍。權衡乎本末,較量乎古今,誠不知其不可也。
近者廣西軍興,紛紛征調外兵。該省額兵二萬三千,土兵一萬四千,聞竟無一人足用者?;浭∪绱耍】芍?。言念及此,可勝長慮。臣聞各省之兵,稍有名者,如湖南之鎮(zhèn)筸,江南之壽春,浙江之處州,天下不過數鎮(zhèn)。裁汰之法,或精強之鎮(zhèn)不動,而多裁劣營;或邊要之區(qū)不動,而多裁腹地;或營制太破,歸而并之;或汛防太散,撤而聚之。是在兵部之精審,督撫之體察,未可魯莽以從事耳。誠使行臣之說,缺出不補,不過六年,五萬可以裁畢。以一馬二步計之,每年可省餉銀一百二十萬。十年以外,于經費大有裨益。此項銀兩不輕動用,督撫歲終奏解戶部,另行封存,專備救荒之款,永塞開捐之路。養(yǎng)兵為民也,備荒亦為民也,塞捐以清仕途,尤愛民之大者也。一分一毫,天子無所私利于其間,豈非三代公心,賢于后世搜括之術萬萬者哉!
若夫訓練之道,則全視乎皇上精神之所屬。臣考本朝以來,大閱之典,舉行凡二十余次?;蛴谀显罚蛴谖鲝S,或于蘆溝橋、玉泉山。天弧親御,外藩從觀,軍容一肅,藩部破膽。自嘉慶十七年至今,不舉大閱者四十年矣。凡兵以勞而強,以逸而弱。承平日久,京營之兵既不經戰(zhàn)陣之事,又不見搜狩之典,筋力日懈,勢所必然。伏求皇上于三年之后,行大閱之禮。明降諭旨,早示定期。練習三年,京營必大有起色。外省營伍,勢難遽遍,求皇上先注意數處,物色將才,分布天下要害之地。但使七十一鎮(zhèn)之中,有十余鎮(zhèn)可為腹心;五十余萬之中有十余萬可為長城,則緩急之際,隱然可恃,天子之精神一振,山澤之猛士云興,在我皇上加意而已。昔宋臣龐籍汰慶歷兵八萬人,遂以大蘇邊儲;明臣戚繼光練金華兵三千人,遂以蕩平倭寇。臣書生愚見,以為今日論兵,正宜法此二事。謹抄錄乾隆增兵,嘉慶、道光減兵三案進呈,伏乞飭下九卿、科道詳議。斯道甚大,臣鮮閱歷,不勝悚惶待命之至。謹奏。
議復李綱從祀文廟疏 咸豐元年三月十四日
為遵旨議奏事。
內閣鈔出福建巡撫徐繼畬等奏請宋臣李綱從祀文廟一折,奉朱批:禮部議奏。欽此。查原奏內稱云云等語。臣等查歷代從祀諸儒,皆以德行純懿,有功經學者為要。至我朝康熙年間以宋臣范仲淹從祀,始于道德、學問之外,兼取經濟非常之才。蓋圣門政事之科,原與德行、文學并重。厥后雍正年間以漢臣諸葛亮從祀,道光年間以唐臣陸贄、宋臣文天祥從祀。此四人者,皆經綸彌天壤,忠義貫日月,列于從祀巨典,誠圣朝教忠之至意也。茲查李綱仕宋,歷官尚書左仆射,忠言讜論,定傾扶危,倉猝而守圍城,刺血以草奏疏,力排和議,躬佐中興,宋史稱其負天下之望,以一身之用舍,為社稷生民安危。朱子稱其知有君父而不知有身;知天下之安危而不知身之禍難,屢瀕九死,而愛君憂國之志終有不可奪者,可謂一世之偉人。史筆昭垂,洵為千古定論。至其生平著述,為該撫原奏所稱者,有《易傳》內外篇、《論語詳說》二種;原奏所未稱者,有《中興至言》、《建炎類編》及《乘閑志》、《預備志》各種,今皆不傳,僅存其序于集中。其為文淵閣所著錄者,惟《梁溪集》八十卷及《建炎時政記》二種而已。臣等細觀其文集、奏議,于政治得失,言之深切著明,純忠亮節(jié),皎然不磨。核其品學經濟,實與諸葛亮、陸贄、范仲淹、文天祥相等,自當一體從祀,以獎忠義。應如該撫等所請,準其從祀文廟西廡,在先儒尹焞之次。所有臣等核議緣由是否有當,伏乞皇上訓示遵行。謹奏。
敬陳圣德三端預防流弊疏 咸豐元年四月二十六日
奏為敬陳圣德,仰贊高深事。
臣聞美德所在,常有一近似者為之淆。辨之不早,則流弊不可勝防。故孔門之告六言,必嚴去其六弊。臣竊觀皇上生安之美德,約有三端。而三者之近似,亦各有其流弊,不可不預防其漸,請為我皇上陳之。
臣每于祭祀侍儀之頃,仰瞻皇上對越肅雍,跬步必謹,而尋常蒞事,亦推求精到,此敬慎之美德也。而辨之不早,其流弊為瑣碎,是不可不預防。人臣事君,禮儀固貴周詳,然茍非朝祭大典,難保一無疏失。自去歲以來,步趨失檢,廣林以小節(jié)被參;道旁叩頭,福濟、麟魁以小節(jié)被參;內廷接駕,明訓以微儀獲咎。都統(tǒng)暫署,惠豐以微儀獲咎,在皇上僅予譴罰,初無苛責之意。特恐臣下誤會風旨,或謹于小而反忽于大,且有謹其所不必謹者。行禮有儀注,古今通用之字也。近來避皇上之嫌名,乃改為行禮禮節(jié)。朔望常服,既經臣部奏定矣。而去冬忽改為貂褂。御門常服掛珠,既經臣部奏定矣。而初次忽改為補褂。以此等為尊君,皆于小者謹其所不必謹,則于國家之大計必有疏漏而不暇深求者矣。夫所謂國家之大計,果安在哉?即如廣西一事,其大者在位置人才,其次在審度地利,又其次在慎重軍需。今發(fā)往廣西人員不為不多,而位置之際未盡妥善。姚瑩年近七十,曾立勛名,宜稍加以威望,令其參贊幕府,若泛泛差遣委用,則不能收其全力。嚴正基辦理糧臺,而位卑則難資彈壓,權分則易致牽掣。夫知之而不用,與不知同。用之而不盡,與不用同。諸將既多,亦宜分為三路,各有專責;中路專辦武宣大股,西路分辦泗鎮(zhèn)南太,東路分辦七府一州。
至于地利之說,則欽差大臣宜駐扎橫州,乃可以策應三路。糧臺宜專設梧州,銀米由湖南往者,暫屯桂林,以次而輸于梧;由廣東往者,暫屯肇慶,以次而輸于梧。則四方便于支應,而寇盜不能劫掠。今軍興一載,外間既未呈進地圖,規(guī)畫全勢。而內府有康熙輿圖、乾隆輿圖,亦未聞樞臣請出與皇上熟視審計。
至于軍需之說,則捐輸之局萬不可開于兩粵,捐生皆從軍之人,捐資皆借湊之項,輾轉挪移,仍于糧臺乎取之。此三者皆就廣西而言,今日之大計也。即使廣西無事,而凡為臣子者,亦皆宜留心人才,亦皆宜講求地利,亦皆宜籌劃國計,圖其遠大,即不妨略其細微。漢之陳平,高祖不問以決獄。唐之房、杜,太宗惟責以求賢。誠使我皇上豁達遠觀,罔苛細節(jié),則為大臣者不敢以小廉曲謹自恃,不敢以尋行數墨自取竭蹶,必且穆然深思,求所以宏濟于艱難者。臣所謂防瑣碎之風,其道如此。
又聞皇上萬幾之暇,頤情典籍;游藝之末亦法前賢,此好古之美德也。而辨之不細,其流弊徒尚文飾,亦不可不預防。自去歲求言以來,豈無一二嘉謨至計,究其歸宿,大抵皆以“無庸議”三字了之。間有特被獎許者,手詔以褒倭仁,未幾而疏之萬里之外;優(yōu)旨以答蘇廷魁,未幾而斥為亂道之流,是鮮察言之實意,徒飾納諫之虛文。自道光中葉以來,朝士風氣專尚浮華,小楷則工益求工,試律則巧益求巧。翰、詹最優(yōu)之途,莫如兩書房行走,而保薦之時,但求工于小楷者。閣部最優(yōu)之途,莫如軍機處行走,而保送之時,但取工于小楷者。衡文取士,大典也,而考差者亦但論小楷、試律,而不復計文義之淺深。故臣常謂欲人才振興,必使士大夫考古來之成敗,討國朝之掌故,而力杜小楷、試律工巧之風,乃可以崇實而黜浮。去歲奏開日講,意以人臣陳說古今于黼座之前,必不敢不研求實學,蓋為此也。
今皇上于軍務倥傯之際,仍舉斯典,正與康熙年三藩時相同。然非從容召見,令其反復辨說,恐亦徒飾虛文而無以考核人才,目前之時務雖不可妄議,本朝之成憲獨不可稱述乎!皇上于外官來京,屢次召見,詳加考核。今日之翰、詹,即異日之督撫、司道也。甫脫乎小楷、試律之間,即與以兵、刑、錢、谷之任,又豈可但觀其舉止便捷、語言圓妙而不深究其真學真識乎?
前者,臣工奏請刊布《御制詩文集》,業(yè)蒙允許。臣考《高祖文集》刊布之年,圣壽已二十有六;列圣《文集》刊布之年,皆在三十、四十以后;皇上春秋鼎盛,若稍遲數年再行刊刻,亦足以昭圣度之謙沖,且明示天下以敦崇實效,不尚虛文之意。風聲所被,必有樸學興起,為國家任棟梁之重。臣所謂杜文飾之風,其道如此。
臣又聞皇上娛神淡遠,恭己自怡,曠然若有天下而不與焉者,此廣大之美德也。然辨之不精,亦恐厭薄恒俗而長驕矜之氣,尤不可以不防。去歲求言之詔,本以用人與行政并舉。乃近來兩次諭旨,皆曰黜陟大權,朕自持之。在皇上之意,以為中無纖毫之私,則一章一服,皆若奉天以命德,初非自執(zhí)己見,豈容臣下更參末議,而不知天視自民視,天聽自民聽,國家設立科道,正民視民聽之所寄也。皇上偶舉一人,軍機大臣以為當,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臣等九卿以為當,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必科道百僚以為當,然后為國人皆曰賢。黜陟者,天子一人持之;是非者,天子與普天下人共之。宸衷無纖毫之私,可以謂之公,未可謂之明也。必國人皆曰賢,乃合天下之明以為明矣。古今人情不甚相遠,大率戇直者少,緘默者多。皇上再三誘之使言,尚且顧忌濡忍,不敢輕發(fā)茍見;皇上一言拒之,誰復肯干犯天威。如禧恩之貪黷,曹履泰之污鄙,前聞物論紛紛,久之竟寂無彈章,安知非畏雷霆之威而莫敢先發(fā)以取罪哉!
自古之重直臣,非特使彼成名而已。蓋將借其藥石,以折人主驕侈之萌,培其風骨,養(yǎng)其威棱,以備有事折沖之用,所謂疾風知勁草也。若不取此等,則必專取一種諧媚軟熟之人,料其斷不敢出一言以逆耳而拂心,而稍有鋒芒者,必盡挫其勁節(jié)而銷鑠其剛氣。一旦有事,則滿庭皆疲苶沓泄,相與袖手,一籌莫展而后已。
今日皇上之所以使賽尚阿視師者,豈不知千金之弩輕于一發(fā)哉,蓋亦見在廷他無可恃之人也。夫平日不儲剛正之士,以培其風骨而養(yǎng)其威棱,臨事安所得人才而用之哉!目今軍務警報,運籌于一人,取決于俄頃,皇上獨任其勞,而臣等莫分其憂,使廣西而不遽平,固中外所同慮也。然使廣西遽平,而皇上意中或遂謂天下無難辦之事,眼前無助我之人,此則一念驕矜之萌,尤微臣區(qū)區(qū)所大懼也。昔禹戒舜曰:“無若丹朱傲?!敝芄涑赏踉唬骸盁o若殷王受之迷亂?!彼磁c成王,何至如此!誠恐一念自矜,則直言日覺其可憎,佞諛日覺其可親,流弊將靡所底止。臣之過慮,實類乎此。
此三者辨之于早,只在幾微之間;若待其弊既成而后挽之,則難為力矣。臣謬玷卿陪,幸逢圣明在上,何忍不竭愚忱,以仰裨萬一。雖言之無當,然不敢激切以沽直聲,亦不敢唯阿以取容悅。伏惟圣慈垂鑒。謹奏。
謝署刑部左侍郎恩疏 咸豐元年五月二十七日
奏為恭謝天恩事。
本月二十六日內閣奉上諭:刑部左侍郎王植未到任以前,著曾國藩兼署。欽此。竊臣才本疏庸,識尤淺陋,無朱云之廉正,徒學其狂;乏汲黯之忠誠,但師其戇。荷鴻慈之曲被,極圣量之優(yōu)容,清夜默思,果有何德,堪對君父!寸心自矢,要當竭愚,以答生成。感激正深,悚惶無已。乃復仰荷恩綸,俾攝今職,實天良之難昧,聞寵命而若驚。惟有進思退思,無荒無怠,雖駑駘十駕,斷難收追風逐日之功;而鰲戴三山,豈不知厚地高天之德。所有微臣感激下忱,謹繕折恭謝天恩,伏乞皇上圣鑒。謹奏。
備陳民間疾苦疏 咸豐元年十二月十八日
奏為備陳民間疾苦,仰副圣主愛民之懷事。
臣竊惟國貧不足患,惟民心渙散,則為患甚大。自古莫富于隋文之季,而忽致亂亡,民心去也;莫貧于漢昭之初,而漸致乂安,能撫民也。我朝康熙元年至十六年,中間惟一年無河患,其余歲歲河決,而新莊高堰各案,為患極巨;其時又有三藩之變,騷動九省,用兵七載,天下財賦去其大半,府藏之空虛,殆有甚于今日。卒能金甌無缺,寰宇清謐,蓋圣祖愛民如傷,民心固結而不可解也。我皇上愛民之誠,足以遠紹前徽。特外間守令,或玩視民瘼,致圣主之德意不能達于民,而民間之疾苦不能訴于上。臣敢一一縷陳之:
一曰銀價太昂,錢糧難納也。蘇、松、常、鎮(zhèn)、太錢糧之重,甲于天下。每田一畝,產米自一石五六斗至二石不等。除去佃戶平分之數與抗欠之數,計業(yè)主所收,牽算不過八斗。而額征之糧已在二斗內外,兌之以漕斛,加之以幫費,又須各去米二斗。計每畝所收之八斗,正供已輸其六,業(yè)主只獲其二耳。然使所輸之六斗,皆以米相交納,則小民猶為取之甚便。無如收本色者少,收折色者多。即使漕糧或收本色,而幫費必須折銀,地丁必須納銀。小民力田之所得者米也。持米以售錢,則米價苦賤而民怨;持錢以易銀,則銀價苦昂而民怨。東南產米之區(qū),大率石米買錢三千,自古迄今,不甚懸遠。昔日兩銀換錢一千,則石米得銀三兩。今日兩銀換錢兩千,則石米僅得銀一兩五錢。昔日賣米三斗,輸一畝之課而有余。今日賣米六斗,輸一畝之課而不足。朝廷自守歲取之常,而小民暗加一倍之賦。
此外如房基,如墳地,均須另納稅課。準以銀價,皆倍昔年。無力監(jiān)追者,不可勝計。州縣竭全力以催科,猶恐不給,往往委員佐之,吏役四出,晝夜追比,鞭樸滿堂,血肉狼藉,豈皆酷吏之為哉!不如是,則考成不及七分,有參劾之懼,賠累動以巨萬,有子孫之憂。故自道光十五年以前,江蘇尚辦全漕,自十六年至今,歲歲報歉,年年蠲緩,豈昔皆良而今皆刁!蓋銀價太昂,不獨官民交困,國家亦受其害也。
浙江正賦與江蘇大略相似,而民愈抗延,官愈窮窘,于是有“截串”之法。“截串”者,上忙而預征下忙之稅,今年而預截明年之串。小民不應,則稍減其價,招之使來。預截太多,缺分太虧,后任無可復征,使循吏亦無自全之法,則貪吏愈得借口魚肉百姓,巧誅橫索,悍然不顧。江西、湖廣課額稍輕,然白銀價昂貴以來,民之完納愈苦,官之追呼亦愈酷?;虮炯也荒芡?,則鎖拿同族之殷實者而責之代納。甚者或鎖其親戚,押其鄰里。百姓怨憤,則抗拒而激成巨案。如湖廣之耒陽、崇陽,江西之貴溪、撫州,此四案者,雖閭閻不無刁悍之風,亦由銀價之倍增,官吏之浮收,差役之濫刑,真有日不聊生之勢。臣所謂民間之疾苦,此其一也。
二曰盜賊太眾,良民難安也。廬、鳳、潁、亳一帶,自古為群盜之藪。北達豐、沛、蕭、碭,西接南、汝、光、固,此皆天下腹地。一有嘯聚,患且不測。近聞盜風益熾,白日劫淫,捉人勒贖,民不得已而控官。官將往捕,先期出示,比至其地,牌保輒詭言盜遁。官吏則焚燒附近之民房,示威而后去;差役則訛索事主之財物,滿載而后歸,而盜實未遁也?;蛟幯员I死,斃他囚以抵此案,而盜實未死也。案不能雪,贓不能起,而事主之家已破矣。吞聲飲泣,無力再控。即使再控,幸得發(fā)兵會捕,而兵役平日皆與盜通,臨時賣放,泯然無跡;或反借盜名以恐嚇村愚,要索重賄,否則,指為盜伙,火其居而械系之;又或責成族鄰,勒令縛盜來獻,直至縛解到縣,又復索收押之費,索轉解之資。故凡盜賊所在,不獨事主焦頭爛額,即最疏之戚,最遠之鄰,大者蕩產,小者株系,比比然也。往者嘉慶川、陜之變,盜魁劉之協(xié)者,業(yè)就擒矣,太和縣役賣而縱之,遂成大亂。今日之劣兵蠹役,豢盜縱盜,所在皆是,每一念及,可為寒心。臣在刑部見疏防盜犯之稿,曰或數十件,而行旅來京言被劫不報,報而不準者,尤不可勝計。南中會匪名目繁多,或十家之中,三家從賊,良民逼處其中,心知其非,亦姑且輸金錢,備酒食以供盜賊之求而買旦夕之安。
臣嘗細詢州縣所以諱盜之故,彼亦有難焉者。蓋初往踩緝,有拒捕之患;解犯晉省,有搶奪之患;層層勘轉,道路數百里,有繁重之患;處處需索,解費數百金,有賠累之患;或報盜而不獲,則按限而參之,或上司好粉飾,則目為多事而斥之。不如因循諱飾,反得晏然無事。以是愈釀愈多,盜賊橫行,而良民更無安枕之日。臣所謂民間之疾苦,此又其一也。
三曰冤獄太多,民氣難伸也。臣自署理刑部以來,見京控、上控之件,奏結者數十案,咨結者數百案。惟河南知府黃慶安一案、密云防御阿祥一案,皆審系原告得失,水落石出。此外各件,大率皆坐原告以虛誣之罪,而被告者反得脫然無事。其科原告之罪,援引例文,約有數條:或曰申訴不實,杖一百;或曰驀越進京告重事不實,發(fā)邊遠軍;或曰假以建言為由,挾制官府,發(fā)附近軍;或曰挾嫌誣告本管官,發(fā)煙瘴軍。又不敢竟從重辦也,則曰懷疑誤控,或曰訴出有因。于是有收贖之法,有減等之方,使原告不曲不直,難進難退,庶可免于翻案;而被告則巧為解脫,斷不加罪。
夫以部民而告官長,誠不可長其刁風矣。若夫告奸吏舞弊,告蠹役詐贓,而謂案案皆誣,其誰信之乎?即平民相告,而謂原告皆曲,被告皆直,又誰信之乎?圣明在上,必難逃洞鑒矣。臣考定例所載,民人京控,有提取該省案卷來京核對質訊者,有交督撫審辦者,有欽派大臣前往者。近來概交督撫審辦,督撫發(fā)委首府,從無親提之事;首府為同寅彌縫,不問事之輕重,一概磨折恫喝,必使原告認誣而后已。風氣所趨,各省皆然。一家久訟,十家破產,一人沉冤,百人含痛。往往有纖小之案,累年不結,顛倒黑白,老死囹圄。令人聞之發(fā)指者。臣所謂民間之疾苦,此又其一也。
此三者皆目前之急務。其盜賊太眾,冤獄太多二條,求皇上申諭外省,嚴飭督撫,務思所以更張之。其銀價太昂一條,必須變通平價之法。臣謹攄管見,另擬銀錢并用章程一折,續(xù)行入奏。國以民為本,百姓之顛連困苦,茍有纖毫不得上達,皆臣等之咎也。區(qū)區(qū)微誠,伏乞圣鑒。謹奏。
平銀價疏 咸豐元年十二月十九日
奏為貴錢賤銀以平銀價而蘇民困事。
臣于本月陳奏民間疾苦一疏,聲明銀價太昂,另折具奏,思所以變通之。竊惟十年以來,中外臣工奏疏言錢法者,前后不下十余人。皆思貴錢賤銀,以挽積重之勢。而臣所深服者,惟二十四年吳文镕一疏,二十五年劉良駒一疏,二十六年朱嶟一疏。此三疏者,皆奉旨交軍機大臣,會同戶部議奏。戶部又交各省議復。旋以外間復奏議論不一,此事停擱不行。臣反復思維,民生切害之痛,國計日絀之由,實無大于此者。謹就三臣原奏所及,參以管見,擬為銀錢并用章程數條,伏候圣鑒。
——部定時價,每年一換也。凡民間銀錢之貴賤,時價之漲落,早晚不同,遠近亦異。若官收、官放而不定一確鑿之價,則民間無所適從,胥吏因而舞弊。查吳文镕原奏內稱,照各省時價由藩司酌定,于開征前十日頒示各屬。朱嶟所奏與吳文镕大略相同,惟稱多不過一千七百,少不過二千二百,稍示限制而已。劉良駒所奏則以為由部酌中定價。若捐輸案內以制錢一千五百文抵銀一兩之例。厥后戶部議復,酌定每兩折錢一千五百文,核準在案。臣愚以為時價可換二千,若驟改為一千五百以放兵餉,則嘩然矣。應請部頒定酌,每年一換。如現在時價換一千九百有奇,部改為一千八百,則耳目不至乎大駭,而官民皆得以相安。明年時價稍平,則部價亦從而稍減。令各省每年奏報銀價,九月奏到戶部,酌定明年之價,于十月奏聞,求皇上明降諭旨:明年每銀一兩抵制錢若干文。收之民者不許加分毫,放之兵者不許加分毫,窮鄉(xiāng)僻壤,謄黃遍諭。凡一切糧串、田單、契尾、監(jiān)照、捐照等件,概將本年銀價刻入。海內皆知,婦孺共曉,堅如金石,信如四時。庶民不致生怨,胥吏不能舞弊也。其與官項全無交涉,市肆漲落與部價不符,仍置不問。至現在八旗搭放兵餉,每兩抵錢一千文,外省搭放兵餉,每兩抵錢千數百文不等,不足以昭劃一。應俟新章定后,概從每年所定部價,以免參差。
——京外兵餉,皆宜放錢也。查劉良駒原奏,兵餉分成放錢;吳文镕則言外省之兵,概放錢文;朱嶟一折于兵餉尤為詳細,其說以為京營分建東西兩庫,東四旗兵赴東庫領錢,西四旗兵赴西庫領錢,外省之錢則分道庫、府庫存貯,省標城守之兵由藩司支放,外標外營之兵由藩司發(fā)帖,持向各道府廳州支領。臣愚以為朱嶟之說實屬可行。凡兵丁領銀之后,皆須換錢而后適用,應請嗣后八旗兵餉,皆各平分,一半仍放銀兩,一半搭放錢文。其外省綠營,一概放錢。各州縣所收錢文,有道員處解存道庫,無道員處解存府庫,無知府處解存直隸州廳庫,由藩司發(fā)帖持向各處支領。庶錢無解省累重之煩,而兵丁無減平克扣之苦。至駐防各兵,仍舊放銀,以免紛更。
——部庫入項,亦可收錢也。查戶部所收各項,惟井田科之旗租,捐納房之常捐,系京庫坐收之款,此外皆由各省解運來京。劉良駒原奏內稱常捐銀兩盡可收錢,朱嶟奏內稱長蘆鹽價可解錢以充京餉。臣愚以為不特此也,旗租銀兩,本系近京小民佃種,其所納皆系錢文,官為易銀,轉費周折,不若即令解錢入京。常捐大捐之銀,亦可酌收錢文。計此二項,每年可得百余萬串。至于外省解京之款,如長蘆,山東鹽課,盡可解錢進京。直隸,山東地丁起運之項,亦可運錢。應令此二省督撫,每年各解錢百萬串入京。又令兩淮鹽運使,每年解錢二百萬串入京。合之京局鼓鑄之錢,共得六百余萬串,足以資運轉矣。臣雖至愚,豈不知錢質笨重,搬運艱難?然不行天下至難之事,不足挽天下積重之勢。大利所在,未可以小小窒礙輒畏難而茍安也。且較之滇、黔之銅鉛,江、廣之漕糧,難易相去懸遠矣。其解錢之官,須照銅員之例,量與津貼之費,務使毫無賠累,官兵稱便,共計幫費不過二三萬金,所失無幾,而所轉移者大矣。
——地丁正項,分縣收錢也。凡出項莫大于兵餉,入項莫大于地丁。查吳文镕、劉良駒、朱嶟三臣折內,皆極言地丁收錢之益。臣愚以為當分縣辦理。如云、貴、川、廣、閩、蜀、甘肅,此七省者,本省之丁賦不足充本省之兵餉,初無起解之項,其地丁銀兩,應即全數收錢,以省。
此外各省,除去存留及兵餉二項,尚有余銀解運京庫協(xié)濟鄰省者,其地丁銀兩,應令一兩以下小戶全數收錢,一兩以上大戶銀錢各半兼收,不必按成指派,不必分析名目,使小民易知易從。其或患收錢太多,不便起運者,州縣自行換銀解省,以備京款協(xié)款之用。
——外省用項,分別放錢也。查各省廉俸、工需、役食等項,名曰存留坐支之款。前吳文镕、劉良駒、朱嶟三折及戶部議復一折、皆言此項可全行放錢,應即遵照辦理。至兩河經費,劉良駒、朱嶟及戶部三折,皆言可搭成用錢。臣聞從前林則徐在汴工,目前陸建瀛在豐工,皆令遠近州縣輦錢到工,以防市價居奇,銀價驟跌之患。東河捐輸案內,曾令以錢報捐,是河工在在需錢,其理易明。應請嗣后南河每年解錢百萬串到工。于兩淮鹽課,江蘇地丁項下各半分解。東河每年解錢五十萬串到工,于河南、山東地丁項下各半分解。
——量減銅運,以昂錢價也。查朱嶟原奏內稱暫停鼓鑄,一弛一張,庶錢重而價漸平。臣愚以為鑄不可停,而運不可不減。側聞云南銅務,洞老山空,民怨官困。滇銅不足,搜買外省,外省不足,偷買寶局,實有萬不能繼之勢。應請于六運中酌量停一二運,使云南官民稍紓積困。其銅本之項,即可采買錢文,并可于爐頭、匠役,量加優(yōu)恤,以期鑄造堅好,庶錢質日精,錢價日起。俟十年后,滇廠稍旺,再復六運。各停爐之省,亦漸次開卯,務使天下官民,皆知錢之可貴,而不知輦運之苦,則相安無事,庶不終受紋銀出洋之苦矣。
以上六條,皆就吳文镕、劉良駒,朱嶟三臣奏議,參以鄙意,粗定規(guī)模,伏求飭下戶部妥議,抄錄三臣原奏進呈,備圣明采擇施行。謹奏。
謝署吏部左侍郎恩疏 咸豐二年正月二十五日
奏為恭謝天恩事。
本月二十四日內閣奉上諭:吏部左侍郎著曾國藩兼署。欽此。竊臣材本疏庸,識尤淺陋。秩宗襄事,愧典禮之未嫻;司寇攝官,更刑名之莫晰;乃復仰荷恩綸,兼權吏部,自維愚昧,深懼弗勝。惟當勤慎自持,涓埃勉效,凡事必求其實,常存此冰淵惕厲之懷,片念不敢自欺,冀無負君父生成之德。所有微臣感激下忱,謹繕折恭謝天恩,伏乞皇上圣鑒。謹奏。
請寬勝保處分疏 咸豐二年四月初五日
奏為請寬處分,以昭特恩而廣言路事。
本月初三日,吏部奏勝保撤回奏章處分一折,奉旨:“照部議,降三級調用?!被噬嫌谄錀l陳事務,意存諷諫,不加譴責;于其遞事撤回,有違定例,則特加謫罰;二者原并行不悖也。惟念當此特詔求言之時,又值傳旨詰問之際,兩端雖不相涉,而其情實則相因。在圣意,因其違例而示懲;在輿論,疑其直言而獲咎。是適足以成勝保之名,而又有累于吾君之德。
臣與勝保雖曾相識,而素非親善。此次條奏,臣尚未見邸鈔,第觀諭旨中所指各條,似亦戇直犯顏,無貪位保祿之見。即其所稱市井細民私議主德者,經此次諭旨一一剖晰宣示,亦足以息悠悠之口,而使士大夫盡釋前疑,曉然于民間訛言之不足信。是天質堅白,經磨涅而益彰,勝保此奏,正所以顯揚圣德,而靖絕浮言也。即使因他事獲咎,猶望曲賜矜宥,況即因此奏而陷于大戾乎!臣昨在吏部,見烏蘭泰、向榮、賽尚阿革職、降級處分,皆蒙恩改而從輕。蓋恪遵定例者,部臣守法之常經;特從寬宥者,皇上用人之特權。臣之愚蒙,欲求皇上于勝保亦示之以特權,稍寬處分。則凡進言者,皆感戴浩蕩之恩,而激發(fā)忠義之氣。采納愈廣,而時艱可拯矣。是否有當,伏乞圣鑒。謹奏。
謝放江西正考官恩折 咸豐二年六月十三日
奏為叩謝天恩事。
本月十二日內閣奉上諭:江西正考官,著曾國藩去。欽此。竊臣秉質庸愚,未諳學術,曾持衡于西蜀,又襄校于南宮,沐豢養(yǎng)于兩朝,得幸躋乎九列。毫無報稱,時切悚惶。茲復仰荷恩綸,俾持文炳,自維淺陋,深懼弗勝。惟當以勤補拙,借公生明,采楨干于大邦,冀擷彭蠡、匡廬之秀,竭愚誠于方寸,稍酬高天厚地之恩。所有微臣感激下忱,謹繕折恭謝天恩,伏乞皇上圣鑒。謹奏。
請假回籍省親片 咸豐二年六月十三日
再,臣自道光十九年來京供職,迄今十有四年,未經告假省親,又未能迎養(yǎng)。頃因粵匪竄入湖南,臣家鄰近衡陽,辦理團練各鄉(xiāng)警懼。臣念切桑梓,烏鳥私情,日夜懸懸。茲幸仰沐天恩,奉使江西。伏查由江西袁州一路至臣家,程途不過八日,謹援上年呂賢基、何彤云之例,仰懇皇上天恩賞假二十日。俾臣于九月發(fā)榜之后,回籍省親,合家沾戴皇恩,實無既極。如蒙俞允,臣即由長沙取道湖北還京,不勝悚惕。待命之至,謹附片請旨。
敬陳團練查匪大概規(guī)模折 咸豐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奏為遵旨幫辦團練查匪事務,敬陳現辦大概規(guī)模,仰祈圣鑒事。
本月十三日準湖南巡撫咨稱,承準軍機大臣字寄:咸豐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奉上諭:前任丁憂侍郎曾國藩,籍隸湘鄉(xiāng),聞其在籍,其于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著該撫傳旨,令其幫同辦理本省團練鄉(xiāng)民、搜查土匪諸事務。伊必盡力,不負委任。等因。欽此。又于十五日接巡撫函稱:武昌省城被賊攻陷。聞信之下,不勝憤憾。賊勢猖獗如此,于大局關系匪輕!念我皇上宵旰南顧,不知若何焦灼。臣雖不才,亦宜勉竭愚忠,稍分君父之憂,即于十七日由家起程,二十一日馳抵省城,與撫臣面商一切,相對感欷。
伏惟圣諭團練鄉(xiāng)民一節(jié),誠為此時急務。然團練之難,不難于操習武藝,而難于捐集費資。小民倚財為命,即苦口勸諭,猶遲疑而不應;若經理非人,更嘩然而滋擾,非比嘉慶川楚之役,官給練費,不盡取之民也。臣此次擬訪求各州縣公正紳耆,以書信勸諭,使之董理其事,俾百姓知自衛(wèi)之樂,而不復以捐資為苦,庶幾有團練之實效而無擾累之流弊。
至圣諭搜查土匪一節(jié),前日撫臣張亮基曾有一札,嚴飭各州縣查拿土匪痞棍。令州縣力能捕者自捕之,力不能者專丁送信至撫臣署內,設法剿辦?,F在各州縣遵札辦理,屢破巨案,業(yè)有成效。臣又以信諭紳耆,令其留心查察,本團之匪徒斷不能掩本團紳耆之耳目,紳耆密告州縣,州縣密告撫臣,即日派人剿捕,可期無案不破。
抑臣又有請者,逆匪既破武昌,兇焰益熾,如湖南、安徽、江西毗連之省,皆為其所窺伺。長沙重地,不可不嚴為防守。臣現來省察看,省城兵力單薄,詢悉湖南各標兵丁多半調赴大營,本省行伍空虛,勢難再調;附近各省又無可抽調之處,不足以資守御。因于省城立一大團,認真操練,就各縣曾經訓練之鄉(xiāng)民,擇其壯健而樸實者招募來省,練一人收一人之益,練一月有一月之效。自軍興以來二年有余,時日不為不久,糜餉不為不多,調集大兵不為不眾,而往往見賊逃潰,未聞有與之鏖戰(zhàn)一場者;往往從后尾追,未聞有與之攔頭一戰(zhàn)者;其所用兵器,皆以大炮、鳥槍遠遠轟擊,未聞有短兵相接以槍鈀與之交鋒者,其故何哉?皆由所用之兵未經訓練,無膽無藝,故所向退怯也。今欲改弦更張,總宜以練兵為要務。臣擬現在訓練章程,宜參訪前明戚繼光、近人傅鼐成法,但求其精,不求其多;但求有濟,不求速效。誠能實力操練,于土匪足資剿捕,即于省城防守,亦不無裨益。臣與撫臣熟商,意見相同。謹將現辦情形,敬陳大概,伏乞皇上圣鑒訓示。謹奏。
朱批:知道了,悉心辦理,以資防剿。欽此。
附陳辦團稍有頭緒即乞守制片 咸豐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再,臣在京師十有四年。往年入京供職之時,臣之祖父母及父母皆在堂。今歲歸來,祖父祖母之墓已有宿草,臣母亦歿。其時長沙尚未解圍,風鶴警報,晝夜驚惶,即將母棺倉猝權厝,尚思另尋葬地,稍展孝思。臣父已老,久別乍歸,亦思稍盡定省之儀。今回籍未滿四月,遽棄庭闈,出而蒞事,不特臣心萬分不忍,即臣父亦慈愛難離。而以武昌警急,宵旰憂勞之時,又不敢不出而分任其責。再四思維,以墨绖而保護桑梓則可,若遂因此而奪情出仕,或因此而仰邀恩敘則萬不可。區(qū)區(qū)愚衷,不得不預陳于圣主之前,一俟賊氛稍息,團防之事辦有頭緒,即當專折陳情,回籍守制。烏鳥之私,伏乞圣上矜全。所有微臣下情,謹附片奏聞。
朱批:另有旨,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