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奈帶奈藹，我來和你談等待。我曾見夏日原野的等待，等待些微的雨滴。路上的塵土已變得太松，每一陣風(fēng)把它吹揚起來。這已不再是一種欲望，而是一種恐怖。土地因干燥而罅裂，像為多迎受一點水分。曠野上野花的香味濃重得幾乎迫人。日光下一切都呈昏厥的狀態(tài)。每天下午我們到?jīng)雠_下去休憩，稍許躲開一點這過于強烈的光照。這時季正是充滿花粉的松柏科植物閑適地?fù)u曳著它們的枝條為往遠(yuǎn)處播送繁殖。天空滿布著暴風(fēng)雨，整個自然界在等待。這瞬間顯得迫人地嚴(yán)肅，因為一切鳥雀全靜默了。從地上吹起一陣熱風(fēng)，熱得令人感到昏暈。松柏科植物的花粉從樹枝間吹來像是一陣金煙——以后雨就下來了。

我曾見天際等待黎明時的戰(zhàn)栗。星星一一凋殞下去。牧野汛溢著朝露；風(fēng)帶來的溫慰是冰冷的。好些時候似乎這模糊的生命還愿滯留在夢中，而我困倦的腦筋充滿著昏沉。我一直跑到林邊；我坐下；每一牲口恢復(fù)它的工作和它確信白日將到時的快樂，生命的神秘又開始泄漏在樹葉的每一齒緣——以后天就亮了。

我還曾見別種晨曦——我曾見夜地等待……

奈帶奈藹，讓你自身中的每一等待不純?nèi)皇且环N欲望，而只是一種接待的準(zhǔn)備。等待來向你的一切，但只指望來向你的一切。只指望你自己所有的。你應(yīng)懂得一天內(nèi)每一瞬間你都能主有神的整體。讓你的欲望是愛，讓含情的是你的占有。因為，什么欲望能不生效呢？

什么！奈帶奈藹，你主有著神而你竟不曾自覺！主有神，即是看到神，但人不能對神凝視。在任何小徑的轉(zhuǎn)角處，拜拉姆，難道你曾見過神，而在他跟前安頓你的靈魂？因為你，你對神另作想象。

奈帶奈藹，人所不能等待的只有神。等待神，奈帶奈藹，即是不懂你已主有神。別把神與幸?？醋鲀苫厥?，但把你一切幸福放在瞬間。

我隨身帶著我所有的一切，正像東方的女人把她們?nèi)控敻粠г谒齻冏约荷砩弦粯?。在我生活中的每一瞬間，我能在自身感覺到自己財富的整體。這財富的組成，并不由于各種特殊事物的總和，而由于我唯一的崇敬。我忠實地掌握著我自己的財富。

把夜晚看作是白日的歸宿，把黎明看作是一切事物的創(chuàng)生。

讓你的視像在每一瞬間都是新的。

智者即是對一切事物都發(fā)生驚奇的人。

腦筋的一切困倦源于，??！奈帶奈藹，你財富種類的繁復(fù)。你連特別喜歡哪一種也不知道，因為你不懂得唯一的財富即是生命。生命中的最小瞬間比死還強，而否認(rèn)著死。死只是對別一些事物給予生命的許可，為的使一切可由此更新；為的使生命的任何形象不霸占超過它自己表達(dá)所需要的時間。幸福的是當(dāng)你的語聲響亮的瞬間。一切別的時間用來靜聽，但當(dāng)你自己說話的時候，別再傾聽。

奈帶奈藹，你應(yīng)焚毀所有在你自身中的書本。

旋曲——為頌贊一切我所焚毀的

有些書人家坐在小板凳上念

在小學(xué)生的書桌前。

有些書人家邊走邊念

(而這也由于它們版本大小的關(guān)系)；

有一些在森林中念，另一些在別的田野間念，

而西塞羅說，nobiscum rusticantur.

其中有一些我在驛車上念；

別一些，躺在堆干草的倉房中念。

其中有一些為使人相信人有靈魂；

別一些則使靈魂絕望。

有一些書中證明神的存在；

別一些則否認(rèn)。

有些書只被收藏在

私人的圖書館中。

有些書曾受過很多

有資望的批評家們的贊譽。

有些書僅談蜜蜂飼養(yǎng)術(shù)

而某些人認(rèn)為太專門。

另一些則專談自然

讀后像已無須再出去散步。

有些書為賢者所不容

但它們引起孩子們的驚奇。

有些書稱作選集

把人們對任何事物的卓見輯入在內(nèi)。

有些書希望使你愛生命；

另一些作者事后竟自盡。

有些書散播恨

而它們收獲它們所散播的。

有些書不事吹噓，且引人入勝

當(dāng)你讀著的時候像是放著光輝。

有一些書人家愛惜得把它們當(dāng)作更純潔的

而比我們生活得更好的弟兄。

有些書用奇特的文字寫成

縱使盡心研習(xí)人也不會懂得。

奈帶奈藹，何時我們才能燒盡所有的書本！

有些書一文不值；

另一些則價值千金。

有一些談王論后，

而另一些，談極貧苦的人們。

有些書它們的語聲比

午間樹葉的絮語還更輕柔。

像老鼠似的，約翰在巴特摩斯吃的正是一本書；

但我則更愛覆盆子。

那曾使他腸胃中充滿苦味

而以后他得了很多的幻覺。

奈帶奈藹，何時我們才能燒盡所有的書本！

在書本中讀到海灘上的沙土是輕柔的，這對我是不夠的；我愿我赤裸的雙足印在上面……任何未經(jīng)感覺的認(rèn)識對我都是無用的。

在這世間我從不曾見任何溫美的事物而不立刻企望使自己的深情與它相應(yīng)。大地令人愛戀的美，堪驚嘆的是你那地面開花的時節(jié)。景物，那兒深入著我的欲望！大地，那兒逗留著我的探索；覆在水面的紙草形成的小徑；斜垂溪邊的蘆葦；林中的空地；樹葉間出現(xiàn)的原野，無止境的期望。我在巖石與植物的過道中散步。我曾見春天的舒放。

萬象之流轉(zhuǎn)

從這天起，我生命中的每一瞬間對我是一種絕難言喻的新奇的滋味。如此我?guī)缀醪粩嗟厣钤谝环N熱情的驚愕中。很快地我感到陶醉，而我喜歡在眩暈中步行。

無疑，一切我在唇邊所遇到的笑，我愿吻它；頰上的血，眼中的淚，我愿飲它；我愿咬住樹枝迎送來的一切果子的果肉。每到一家旅店饑餓在那兒向我招呼；在每一水源前口渴正在那兒等待著我——每一水源前，一種特殊的口渴；——而我愿能有別的字匯來表達(d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