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集中營
Concentration Camp
彩色木棒教算術。
——《泰晤士報教育副刊》1954年11月19日
馬蹄橐橐……1908年9月的一個傍晚,薄暮時分,我們父子三人乘一輛四輪馬車,行進在貝爾法斯特凹凸不平的街道上。街路是方石鋪的,車子吱吱扭扭。我要去上學,人生頭一次。我們情緒低落。哥哥最有理由情緒低落了,因為只有他知道,我們正要去干什么,可他表露得最少。他已是個老手。我或許還有點興奮,可只是一點點。那一刻最最重要的事實,是讓我穿上的那身可惡衣衫。就在上午——就在兩小時前——我還穿著短衣短褲和沙灘鞋,四處亂跑。如今,則裹在厚厚的黑色呢料里,脖子腋窩頂?shù)秒y受,渾身不自在,伊頓領就像箍的一道項圈,穿不慣的靴子早已磨得腳疼。我穿的是燈籠褲,膝蓋部位扣著紐扣。多年以來,每年大約有那么四十周,每晚脫衣,我都會看到那些紐扣留在皮膚上隱隱作痛的紅色印痕。最糟糕的是圓頂禮帽,鐵制似的,箍在頭上。我見識過一些男孩,跟我處于同一窘境,卻歡迎這些東西,以為是長大的標志。在我的經(jīng)歷中,沒有什么東西能告訴我,作學童比作孩子美妙,或作成人比作學童美妙。哥哥在假期,從不多談學校。我所深信的父親,則把成人生活呈現(xiàn)為,財政破產(chǎn)持續(xù)威脅下的一種拼命掙扎。在這一點上,他也從不打算哄我們。他就這性子。當他宣布,常常這樣宣布,“很快就走投無路了,除了濟貧院”,他就會立即相信自己的話,或者說至少對此感同身受。我把他的話字字當真,對成人生活之期許,黯淡至極。與此同時,穿校服,我打心底以為,就活像穿囚服。
伊頓公學校服的基本式樣
到了碼頭,上了“弗利特伍德號”;在甲板上可憐兮兮轉悠幾圈之后,父親就跟我們揮手作別。父親大為動容;我呢,嗨,卻不知所措,有些難為情。相較之下,他一上岸,我們哥倆則近乎歡天喜地了。哥哥帶我去看輪船,指著視野里別的船只說這說那。他富于出行經(jīng)驗,是個江湖大混(a complete man of the world)。某種愜意,悄悄彌漫心田。我喜歡港口的倒影,喜歡油亮油亮水面上的閃爍燈光,喜歡絞車的吱吱扭扭,喜歡引擎間頂空的溫暖氣息。纜繩解開了。我們與碼頭之間黑魆魆的空間,越來越大;我感到心撲騰撲騰跳。旋即,船駛下海灣,嘴唇上嘗到了咸咸的味道。眼見那一簇簇燈光,漸漸離我們遠去。后來起風了,我們不得不回艙。那一夜真是難熬,哥哥暈船了。我竟荒唐地妒嫉他這本事。他的舉止,就像個經(jīng)驗豐富的旅行家。我費了很大勁,才學會了吐;但裝得不像——我那時就是,現(xiàn)在仍是一個好航海家的苗子。
沒有哪個英格蘭人,會理解我對英格蘭的第一印象。下了船,大約次日六時前后吧(但天色仿佛還是午夜),我就發(fā)覺自己身處一個頓感厭惡的世界。蘭開夏郡的平地,清晨時分,隱約可見;在我眼中,有如冥河河岸。周圍的英格蘭口音,聽上去鬼腔鬼調。最令我厭惡的,是從弗利特伍德到伊頓一帶的英格蘭地貌。即便長大成人之后,在我看來,其主干線橫穿而過的,依然是這塊島嶼上最無趣最不友好的地帶。在一直住在海邊、眼中連綿群山的一個孩子眼中,這就像俄羅斯在一個英格蘭男孩眼中一樣。那個平坦!那個無邊無際!一里又一里的單調土地,如囚牢般,將人關離海洋,令人窒息!凡事都不對勁;木籬笆,不見石墻和樹籬;紅磚農(nóng)舍,不見白色小屋;田地都太大,草垛奇形怪狀的?!队⑿蹏?sup>里說得好,在陌生人家,那地板都疙疙瘩瘩。后來,我與英格蘭言歸于好;不過在那一刻,我對英格蘭心生的那股厭惡,用了許多年才得到醫(yī)治。
赫特福德郡的建筑
我們的目的地,是赫特福德郡的一個小鎮(zhèn)——姑且稱之為貝爾森吧。“綠色的赫特福德郡”,蘭姆
如斯說;可是對一個在唐郡長大的孩子來說,那就不是綠色了。那是平坦的赫特福德郡,無情的赫特福德郡,黃土地的赫特福德郡。愛爾蘭與英格蘭的天氣差別,跟英格蘭與大陸之別,有得一比。在貝爾森,氣候多變,從未見過的多變;在此,我首次見識了嚴霜(bitter frost)和濃霧(stinging fog),見識了悶熱及暴風驟雨。透過沒有窗簾的宿舍窗戶,我首次領略了滿月的凄美。
我這才知道,學校有八九個住校生,走讀生數(shù)量也差不多。除了在硬梆梆的操場上跑圈以外,有組織的體育活動長期以來本就半死不活,我到校不久,便完全絕跡了。那里沒法洗澡,除了每周在澡堂洗一次。1908年我去的時候,我在做拉丁文練習題(是母親教的),1910年離開時,我仍在做拉丁文練習題;我眼中從未碰見一位古羅馬作家。課堂上唯一刺激的因素,是幾根用舊了的“藤杖”,掛在唯一一間教室里的綠色鐵皮壁爐架上。教職員工有,校長兼所有者(我們叫他“老家伙”),他兒子維維和一位助理教員。助理教員走馬燈般換來換去;其中一個待了不到一周。還有一位,當著孩子們的面被解雇。老家伙還附帶說,大意是,要是自己沒有圣職,
定會將他踢下樓去。這奇特一幕,就在宿舍上演,但我記不清到底為了什么。所有這些助理教員(那個待了不足一周的除外),都跟我們一樣怕老家伙。終于有一天,不再有助理教員了,老家伙的小女兒就來教低年級生。那時,只留下五個住校生。老家伙最終放棄了他的學校,接受精神治療去了。我是其最后一個幸存者,船沉沒之前,我下了船。
老家伙乾綱獨斷,就像出海時的船長。這座房子里,沒有哪個男人或女人跟他平起平坐。除了維維,沒人敢跟他說話。吃飯時間,我們這些孩子,得以瞥見他的家庭生活。兒子坐他右手;他倆的伙食是單獨的。妻子和三個長大成人的女兒、助理教員和孩子們,都在默默吞咽自己的下等伙食。盡管我想他妻子從未向老家伙發(fā)話,卻準許答話;女兒們——三個悲慘人兒,冬夏都穿著破破爛爛的黑衣裳——在老家伙向她們發(fā)話的屈指可數(shù)的場合,除了耳語般的“是,爸爸”或“不,爸爸”,從未多說一句。這座房子,很少有人造訪。啤酒,老家伙和維維晚飯間通常要喝的東西,也會給助理教員客氣一下,卻期望他謝絕。有個助理教員,毫不客氣,飲了那杯。得立地教育教育他。過了一小會兒,又問他,熱嘲冷諷的腔調:“或許您愿意再來一點,N先生?”N先生是個勇武之人,從容答道:“好吧,謝謝,C先生,我想我愿意?!彼褪悄莻€待了不足一周的助理教員;那天接下來的時光,對于我們這些孩子,暗無天日。
我自己,倒是老家伙的一個寵物或吉祥物——這一席位,我發(fā)誓從未謀求,而且其優(yōu)勢純是負面的。哥哥甚至連他的撒氣桶都算不上。因為他有自己的撒氣桶,就是那橫豎都不對的孩子。有天早飯后,老家伙走進教室,環(huán)顧四周,說道:“哈,你在這,里斯,你這討厭鬼。要是我今天不累,今下午定會給你一頓收拾?!彼皇窃诎l(fā)脾氣,也不是開玩笑。他身材高大,胡子拉碴,雙唇就像紀念碑上的亞述國王那樣,力大無比,臟不拉嘰。今日,人人都說薩德現(xiàn)象(sadism),
可是我卻質疑,他的殘酷之中有哪樣愛欲成分。我那時約略悟出,如今似乎看清了,遭他鞭打的孩子共同之處何在。這些孩子都在一定社會地位之下,口音里都帶著方言。可憐的P——可愛、誠實、勤勉、友善又敬虔——之所以常遭鞭打,我想,只有一點不順眼:他是牙醫(yī)的兒子。我曾目睹老家伙讓這孩子彎腰站在教室一頭,每鞭打一下,他都要從教室另一頭沖過來;P則是在無數(shù)次鞭筮下久經(jīng)考驗,一直不出聲,直到這場折磨的最后,發(fā)出了頗不類人聲的響叫。那聲鬼哭狼嚎,其他小孩面無血色的臉以及死一般的靜默,是我永遠抹除不了的記憶。
蹊蹺的是,盡管如此嚴酷,我們竟然啥都沒學著。其部分原因或許是,此嚴酷是非理性的,不可預知;部分原因更是,他所用的奇怪方法。除了(老家伙真正喜歡的)幾何學,可以說,他根本就沒教書。他叫學生站起來回答問題,當回答并不滿意時,他會以低沉平靜的語調說:“把藤杖給我。我看現(xiàn)在需要它?!币悄膫€孩子弄不明白,老家伙就拍著桌子喊,聲音越來越大:“想想——想想——你倒是想想?。?!”接著,作為刑罰之前奏,他低語:“出來,出來,出來?!闭娴陌l(fā)怒之時,他先做個滑稽動作;用小拇指掏耳垢,嘴里嘟嘟囔囔:“哎哎,哎哎……”我曾見他跳將起來,一圈一圈跳舞,活像一頭表演熊。與此同時,維維或助理教員或老家伙的小女兒(這是后來的事),則在另一張講桌前,竊竊私語般地問我們問題。這種“課”,時間不是很長;剩下的時間,該讓孩子們做什么呢?老家伙決定,讓做算術,這樣自己最不費心。這樣,你九點鐘上學,拿起算板,做算術題。很快你被叫起來,“背書”(say a lesson)。背完書,回到座位,做更多的算術題——如此沒完沒了。別的一切藝術和科學,因而顯得就像一座座孤島(多半是嶙峋而又危險的孤島):
那些島嶼呢,像紅寶石和翡翠般,
點綴原來是赤裸的海洋的酥胸。
——深海則是無邊無際的算術海洋。上午結束之時,你不得不匯報做了多少道算術題;謊報,很不安全。不過,監(jiān)管倒是不嚴,相關措施付諸闕如。哥哥——我已說過,他已經(jīng)成了一個江湖大混(a man of the world)——很快就找到竅門。每天上午,他都實話實說,說做了五道算術題;但他從不說,那五道題每次都一樣。探知他到底把這五道題做過幾千次,蠻有趣。
我必須收斂著點了。接著寫老家伙,會用去好多篇幅;一些最最不堪的,還沒說。不過這樣做,或許有些邪惡,的確也沒必要。關于他,倒有一樁善行。因良心驅迫,有個孩子向他坦白了一樁謊言,一樁要是不坦白就查不出來的謊言。這食人魔竟被感動;他拍了拍那位噤若寒蟬的孩子的背,說:“一定要堅持真理。”我還能說,盡管他的幾何學教得嚴酷,還是教得蠻好。他逼我們推理,這些幾何課,我終生受益。至于其余行狀,倒有個解釋,可能使其更可原諒。多年以后,哥哥遇見一個人,就在老家伙學校邊上長大。此人及其家人,(我想)還有左鄰右舍,都相信老家伙是瘋了。或許他們是對的。假如他那時是剛瘋不久,那么,這就能解釋我的一樁困惑。在那學校,我知道,大多數(shù)孩子啥都沒學到,也沒哪個孩子學到很多。可是老家伙卻能自吹,說這學校過去成績斐然。他的學校,總不能像我們上學時那樣,一直是個騙局吧。
你或許會問,父親咋就送我們去了那里。一定不是他選擇時不上心。留下來的通信顯示,鎖定老家伙的學校之前,他考慮過別的很多學校;據(jù)我對他的了解,我敢保,在這種事上,他從來不會受頭一個主意(大概就是正確的)的指引,甚至不會受第二十一個(至少還有的可說)的指引。毫無疑問,他深思熟慮,反復斟酌,直到第一百零一次;這次,則是一點沒跑地錯了主意。簡單之人自以為精細,深思熟慮的結果總是這樣。恰如厄爾的《宗教懷疑論》(Scepticke in Religion)所說,他“總是對自己太過嚴苛”。
父親以“善讀言外之意”(reading between the lines)自許。
任何事實或文件的顯見意思,常遭懷疑:他那不知疲倦的豐富想象,會無意識地創(chuàng)造出除他之外無人能見的意思,真正而又內在的意思。他自以為在解讀老家伙的學校簡介,實則在心中編寫一部校園故事。所有這一切,我一點都不懷疑,他都極度盡職盡責,甚至還為之苦惱不已。有人或許會期待,我們去了貝爾森之后不得不講的真實故事,會將他的這個故事,立即刮得無影無蹤。不過沒這回事。我也相信,這種事很少發(fā)生。假如每一代父母,總是或經(jīng)常知曉兒子學校里真實發(fā)生的事,教育史就會大不相同。不管怎么說,我和哥哥都沒有成功地讓父親知道真相。原因之一是,他是個固執(zhí)己見的人(這一點日后會更清晰)。他的心靈過于活躍,以至于不會成為一個嚴格的接受者(receiver)。他自以為所聽到的話,從來都不是你所說的。我們甚至都沒去努力嘗試。跟別的孩子一樣,我倆也沒有對照標準;我們以為,貝爾森的慘境,是一切學校都有的無可避免的慘境。面子也使我倆三緘其口。放假回家(尤其是放假第一周,假期仿佛天長地久),小孩往往會大出風頭。他寧可把校長描述為一個小丑,也不會描述為一個食人魔。他討厭人將自己想成一個懦夫或哭哭啼啼的嬰兒。要是他描繪了集中營的真實畫卷,就等于承認,在過去的十三周里,自己是個面色蒼白、渾身打顫、哭哭啼啼、奴顏婢膝的奴隸。戰(zhàn)場留下的傷疤,我們都喜歡顯擺;牢獄留下的傷疤,很少顯擺。再去控訴我們在老家伙那里度過的既虛耗光陰而又悲慘的歲月,父親必定承受不了;因而現(xiàn)在,借但丁的話說,“述說我在那里遇到的福星”。
首先,即便我沒學會友愛,也學會了合群。哥哥剛到那學校時,學校還有欺人賊(bullying)。雖然前幾個學期,我有哥哥保護(后來,他離開那里到另一個我們姑且稱之為維文的學校去),可是我卻懷疑,是否有此必要。在學校走下坡路的最后幾年,我們寄宿生太少,待遇更惡劣,以至于不會有恃強凌弱之事。過了一段時間,就沒了新生。我們之間也爭吵,當時吵得很厲害;可是不久,我們彼此熟識,共患難,以至于我們已不僅僅是老熟人了。我想,這就是貝爾森終究對我為害不大的原因。與來自同輩的壓迫相比,來自上面的壓迫很難讓一個學童喪失勇氣。我們五個寄宿生,一起有許多單獨的快樂時光。廢止了有組織的體育活動,雖然對我們絕大多數(shù)都注定要過的公學生活來說,是個先天不足,可在那段時間則是個巨大福祉。放半天假時,我們被打發(fā)出去獨自散步。我們走得并不多。在偏遠山村商店里買糖吃,在運河邊閑逛,或坐在隧道頂上,觀看列車。赫特福德郡慢慢也不再可憎。我們的談話,不拘于滿足公學學童的那些狹隘興趣;我們仍有孩子的好奇心。我甚至能記得,就是在那些日子里,我參與了人生第一場形而上學辯論。我們在爭論,未來到底像一條你看不見的線,還是像一條你尚未畫的線。我忘了自己站在哪一方,可我知道,當時我滿腔熱忱。那里總有切斯特頓所謂的“老笑話的余味悠長”。
諸君會注意到,這所學校最終重演了我的家庭遭際。在家里,那段悲慘時光讓我跟哥哥更親密;在此,時光總是悲慘,對老家伙的怕和恨,在我們這些孩子身上差不多有同樣功效。他的學校在某些方面頗像《反之亦然》里的格林史東博士的學校;不過,不像格林史東博士的學校,這里沒打小報告的。面對共同敵人,我們齊心協(xié)力。我懷疑,正是這一遭際(pattern)在早年生活中的兩次出現(xiàn),令我的眼界產(chǎn)生偏頗。至今,我心中產(chǎn)生的最最自然的世界圖景,都是“我們倆”或“我們幾個”(某種意義上“我們幸福的幾個”)站在一起,對抗更強大的某種東西。英國1940年的境地,對我而言并不奇怪;那正是一直在我預料之中的事情。因而對我而言,既然迄今為止友愛是幸福的主要源泉,熟人或泛泛之交也就意思不大。我不大能理解,一個人除了能成為真正朋友的那幾個人之外,為什么還想去結識更多的人。因而我也無法理解,對大規(guī)模的非個人的運動及事業(yè)(impersonal movements,causes)等等的很不正常的興趣。這興趣,或許不正常得難辭其咎。我對一場戰(zhàn)斗(無論是故事中的還是現(xiàn)實中)的關注,幾乎與參戰(zhàn)者的數(shù)量,成反比例。
老家伙的學校,不久也以另一方式重復了我的家庭體驗。老家伙的妻子死了;那時不是假期。他對喪親之痛的反應是,變得比以前更暴力;變得如此暴力,以至于維維替他向孩子們道歉。你該記得,我已經(jīng)學會了對情感既怕又恨;這次,又給了我一個新理由。
不過,我還沒有提到,在老家伙的學校里,我遭遇的最最重要的事情。在那里,我首次成為一位實際的信徒(effective believer)。據(jù)我所知,其津梁(instrument)就是每逢周日我們都被帶著去兩次的那個教會。這是一個高派“盎格魯—天主教會”。在意識層面,我對其古怪強烈反感——我難道不是個阿爾斯特的新教徒?這些奇怪儀式難道不是可惡的英格蘭氛圍的一部分?而在無意識層面,我則懷疑,燭光和馨香、法衣與我們跪著唱的頌歌,或許在我身上產(chǎn)生了相當大的相反效果。不過,我并不認為它們有多重要。真正關鍵的是,我在此聽到了由顯然信這些教義的人所教授的基督教教義(與一般的“道德提升”絕然不同)。由于我不持懷疑態(tài)度,其果效就是,讓我大概說過自己相信的那些東西,獲得了生命。在此體驗中,有大量的恐懼(fear)。雖然我并不認為,其中恐懼多得無益身心,甚至多得沒有必要;但是,假如我寫的書里過多談及地獄,假如批評家對這一事實要個歷史解釋,他們切莫在對我在阿爾斯特的童年時期所假想的清教主義中去尋找,而是必須在貝爾森教會的盎格魯—天主教中去尋找。我在為我的靈魂擔心;尤其是在月明如晝的夜晚,在沒有窗簾的宿舍里——其他孩子熟睡之時的鼾聲,響起來又怎么辦!其果效,據(jù)我現(xiàn)在判斷,全是好的。
我開始認真禱告,認真讀圣經(jīng),并努力遵從我的良知。宗教也是我們常常討論的話題;假如我記得沒錯,討論方式完全健康而有益,帶著莊重,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大孩子的羞于出口。諸君后面將會聽到,我如何從這一開端向后倒退。
智識層面,我在老家伙的學校度過的光陰,差不多全是浪費;倘若這學校沒倒閉,倘若在那里再呆兩年,我大概就永遠與學術生涯絕緣了。幾何學和韋斯特的《英語語法》上的一些書頁(即便這些東西,我想,我也是自己找到的)是唯一記住的東西。至于其余,浮出算術題海水面的那一切,則是日期、戰(zhàn)爭、出口、進口之類的大雜燴,即學即忘,即便記住也全然無用。我的想象生活(imaginative life),也有一個大滑坡。多年以來,(我所界定的)悅慕不但缺席,而且被遺忘。我這時的讀物,主要是垃圾;不過,鑒于學校并無圖書館,我們切莫讓老家伙為此負責。我讀《船長》雜志上胡拉亂扯的校園小說。這里的快樂,嚴格說來,無非是愿望達成(wish-fulfilment)和幻想(fantasy);我替代性地(vicariously)
樂享主人公的勝利。當小孩由兒童文學(nursery literature)轉向校園小說時,他是在退步,而不是進步?!侗说猛谩啡偟氖菬o功利的想象(disinterested imagination),因為孩子并不想變成一只兔,盡管他或許喜歡假扮一只兔,恰如他后來會喜歡去演哈姆萊特;可是,沒出息的孩子成為球隊長的故事,其存在剛好滿足的是他的真正野心。一切能搞到的寫古代世界的小說,我也如饑似渴:《你往何處去》,
《黑暗與黎明》,
《角斗士》,
《賓虛》。
人們或許會想,這緣于我的新的宗教情懷,我卻不這么認為。在這些故事里,許多都寫到早期基督徒,但那不是我要尋找的。我只是想領略檀香、寺廟、寬外袍、奴隸、帝王、帆船、圓形劇場。我現(xiàn)在明白了,那個吸引力,是情愛的(erotic),而且還是一種病態(tài)的情愛。它們作為文學,多半都是相當濫的書。我同時喜歡上的稍微持久一些的書,則是萊特·哈葛德
的著作,還有H.G.威爾斯的“科幻小說”。
一想到別的星球,我那時就奇怪地心馳神往,這個吸引力與我的任何其他文學興趣頗不相同。最該強調的是,它不是“遠方”(Das Ferne)的浪漫魔力?;鹦腔蛟虑蚩蓮奈幢虐l(fā)出(我所說的)“悅慕”。此事更粗俗,也更強勁。當那一陣興致襲來,就像情欲一樣貪婪。這是個標志,具有這種粗俗力量的那種興趣,不是屬靈的(spiritual),而是心理的(psychological);在這樣一種重口味的背后,我懷疑,潛藏的則是心理分析的解釋?;蛟S我還可以加上一句,我自己的星際傳奇(planetary romances)
,與其說是滿足這個強勁的好奇心(fierce curiosity),倒不如說是要驅這個邪。邪是這樣驅的:讓這個好奇心與另一個更難以捉摸的真正想象的沖動相協(xié)調,或者讓前者附屬于后者。說人們通常對科幻小說的興趣是心理分析師的事務,這一說法因兩個事實不攻自破:所有喜歡科幻小說的人,都如此貪婪地喜歡;而那些不喜歡的人,則常常為之作嘔。一方之反感與另一方之著迷,同樣地粗俗,同樣地說明問題。
關于老家伙,就說這么多吧。不過一年里頭,可不盡是學期。這樣一來,在一所邪惡寄宿學校的生活,倒成了基督徒生活的一個好的預備,它教一個人靠盼望活著(to live by hope),甚至在某種意義上,靠信仰活著。因為每學期初,家和假期都如此遙遠,以至于其難于實現(xiàn),真與天國有得一比。面臨著迫在眉睫的恐怖時,它們也有著同樣一種可憐的不實(pitiful unreality)。明天的幾何課,會抹殺遙遠的期末;恰如明天的手術,會抹殺天國希冀(the hope of Paradise)。然而,一學期接一學期,那難以置信的竟然來了?!斑€有六周”,這個不可思議的天文數(shù)字,縮成了屈指可數(shù)的“還有一周”。接著就是“還有一天”。最后,最后一天如約而至,差不多就像天賜之福(supernatural bliss)。那個欣喜,幾乎要以玉盤珍饈相慶;那個欣喜,深入骨髓,在體內翻騰,有時近乎窒息。當然,其反面則可怕,也同樣相關。假期頭一周,我們或許就知道(acknowledge),學期還會再來——就像一個年青人在和平時期,健健康康,知道自己終有一死一樣。不過,跟他一樣,即便是最嚴酷的死亡警告,也無法令我們對此感同身受。這里也一樣,每一次,那難以置信的都來了。那呲牙咧嘴的骷髏,最終甩掉了一切偽裝;最后時刻,我們的意志和想象使出渾身解數(shù)來牽制拖延,最終還是來了。又是圓頂禮帽,伊頓領,燈籠褲,還有(馬蹄橐橐)傍晚趕赴碼頭。正經(jīng)八百說,我想,由于這些記憶,信仰生活(the life of faith)于我就容易多了。春風得意之時,想到我會死亡并腐朽,想到終有一日這個宇宙將會消逝,變成記憶(恰如老家伙一年里有三次會消逝進記憶,同他一起消逝的還有藤條,難吃的飯菜,臭氣熏天的廁所和冰冷的床)——這對我們不是什么難事,假如我們見過同類事情發(fā)生過的話。我們已經(jīng)學到,不以其表面價值看待當前事物。
記述我家當時的生活,有些為難,因為我拿不準其編年。學校的事,靠留存下來的記錄,能夠大致確定日期。而慢慢打開的生活畫卷,記錄則付諸闕如。不知不覺間,我們與父親越來越疏遠了。在一些事上,這不怪我們弟兄倆;可在很大一部分事情上,卻又怪我倆。仍在喪妻之痛中難以自拔的真性情的鰥夫,定會是個好人,聰明人,要是他在撫養(yǎng)這兩個相濡以沫的淘氣學童時,沒犯錯的話。父親的優(yōu)點及缺點,都使得他在這方面不稱職。氣急不過,敲打敲打孩子吧,他太過心慈手軟;根據(jù)原則,鐵面無私懲戒孩子吧,他又太過意氣用事。因而,他的庭訓手段,就全靠嘴了。這時,他那小題大做、字斟句酌的毛?。ㄎ艺f起這事時游刃有余,那也是遺傳),會產(chǎn)生一種可憐而又可笑的效果。張口斥責我們時,毫無疑問,他打算直截了當?shù)卦V諸我們的常識及良心。可是,唉,他在做父親之前,做過那么長時間的公眾發(fā)言人。做公訴人,也有好多年頭了。真是口若懸河??谌魬液訒r,他就醉了。一個小孩,不過是穿著拖鞋走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或將盥洗室弄得亂七八糟,可到頭來卻發(fā)覺自己受到的攻擊,跟西塞羅抨擊喀提林納或柏克抨擊哈斯丁
差不多;微笑摞微笑,設問摞設問,演說家的炯炯目光,演說家的橫眉立目,那個指點江山,那個抑揚頓挫,那個一停一頓。停頓之時,或許是主要威脅。有一次,停頓很長,哥哥天真地以為討伐暫告段落,就低聲下氣拿起書,接著讀了起來;這個姿態(tài),父親當仁不讓地認為是“處心積慮的傲慢無禮”,因為父親只不過是失算了,以為只停頓了一秒半。這種高談闊論跟場合之間的不搭調,使我想起了馬夏爾筆下那位出庭律師,他將羅馬歷史上的惡棍逐個聲討一番,就為了“三只羊的案子”:
這案子,鄙人提請法庭注意
關乎一只山羊非法入侵
可憐的父親,說起話來,不只忘了聽眾的罪狀,而且忘了聽眾的接受能力。文辭泉涌,不擇地而出。我至今仍記得abominable(性質惡劣)、sophisticated(處心積慮)及 surreptitious(鬼鬼祟祟)之類詞匯。你領略不到其全部滋味,除非你了解一個憤怒的愛爾蘭人發(fā)爆破音的嘴勁,除非你了解他讀R時的那個轟鳴。失策到這份上,差不多到頭了。到了一定年紀,這些言詞撻伐讓我心中滿是驚駭和沮喪。從這些無厘頭的形容詞及不知所云的一堆話里,蹦出來一個我想我再清楚不過的念頭。我在聽,帶著一個心照不宣又結結實實的信念:父親臨近破產(chǎn),大家很快就要沿街乞討,他會關上家門讓我倆終年待在學校,我倆會被送往殖民地,在那里以悲慘的罪犯生涯而告終,而且我們仿佛已經(jīng)啟程了。我仿佛被剝奪了一切的安全感;腳下,沒一塊地面堅實。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段時間,要是我夜里醒來,沒有立即聽到鄰床哥哥的呼吸聲,我常常會起疑心,懷疑父親和他趁我熟睡已經(jīng)偷偷起床遠赴美國了——我最終還是被拋棄了。這就是我到了一定年齡,父親說話字斟句酌的效果;接著,突如其來,效果變得滑稽起來。我甚至還能記起變化的那個當兒。這個事,既很好表明了父親生氣之公正,也表明了他表達生氣的倒霉方式。有一天,哥哥決定,弄個帳篷是個好主意。于是,我們就從閣樓上弄了一塊防塵罩。下一步就是找支柱。洗衣房里的梯子毛遂自薦。對一個帶著短柄斧的孩子來說,將它卸成七零八落的木棍,那是一會兒工夫。栽四根棍子在地里,上面蒙上罩子。為確保整體結構真的結實,哥哥還在頂上試著坐了一下。我們記著收拾了剩下的爛布頭,卻忘了收起四根支柱。晚上,父親下班回來,吃完飯,去花園溜達,我倆作陪。草地里冒出來的四根細長木樁,映入眼簾。這自然引起他的好奇。于是有了訊問。這次,我們說了實話。接著,電閃雷鳴;這下子又跟此前十幾次一樣,上軌道了,不過就在高潮時——“我發(fā)現(xiàn)你們拆了梯子,可是又做了個什么?得了吧,就做了這樣一個不成器的樣子貨。”這時,我倆都掩起了臉;哎呀,可沒哭啊。
從這樁事可以看到,我倆在家里的生活,一個主導因素就是父親每天大約從早上九點到晚上六點都不在家。一天的這段時間,除了跟我倆時而交戰(zhàn)時而結盟的廚師和保姆,這座房子就屬于我倆了。每樣事物都在邀請我們,去過一種跟父親沒一點瓜葛的生活。我們的活動里面,最重要的是動物王國和印度上演的無休無止的大戲。這本身就讓我倆跟他無緣。
不過,我切勿給諸君留下印象說,假期的幸福時光都出現(xiàn)在父親不在家的時候。他脾氣多變,興頭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的寬大為懷跟心中不悅一樣地徹底。父輩里面,他往往還是最活潑最隨和的一個。他跟我們任何人一樣,也能“扮丑角”,放得下身段,“不拿架子”。我在那個年齡當然無法明白,(以成人為標尺)他是多么好的一個伙伴。他的幽默,是那種要想全部欣賞就至少得有一些生活知識的那種。我只是像在和暖天氣中一樣,沐浴其中。自始至終,有一種在家的感性愉悅(the sensuous delight of being at home),奢侈的愉悅(the delight of luxury)——我們稱之為“文明”。我方才說到《反之亦然》。它廣受歡迎,說實話,可不只是因為鬧劇。那是現(xiàn)存的唯一一部忠實的校園小說。設置迦樓羅石的情節(jié),的確是用來(否則仿佛就是夸大其詞)如實顯示每一個孩子都曾有的這些感受:當他們從家庭生活的溫暖、舒適及尊嚴,過渡到學校生活之窘迫、丑陋及骯臟。我說的是“曾有”,而不是“有”。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自那時之后,家每況愈下,而學校蒸蒸日上。
問題就來了,我們難道沒朋友,沒鄰居,沒親戚?我們有。有一家人,對我們尤其恩德匪淺。不過這最好留在下章,跟一些別的事一道說。
- 原文是:“Arithmetic with Coloured Rods.”是1954年11月19日《泰晤士報教育副刊》(Times Educational Supplement)一則評論的標題。其中的colored rods,指奎茨奈棒,是一種算術教具,由比利時教師Georges Cuisenaire發(fā)明。它用不同長度的木棒來表示不同的自然數(shù),并配以不同的顏色。1立方厘米的正方體,是其一個單位。據(jù)說這教具有助于從具體到抽象數(shù)字的轉換。路易斯引此作為本章“題辭”,或許是在諷刺這種技術樂觀。
- 伊頓領(Eton collar),指伊頓公學男生制服上又硬又寬的衣領。
- 《英雄國》(Kalevala,一譯《卡勒瓦拉》),芬蘭民族史詩。包括50首古代民歌,長達23000余行,由19世紀詩人倫羅特(Elias L?nnrot,1802—1884)潤色匯編而成,1835年初版。
- 路易斯曾區(qū)分了兩種旅行者:一種旅行者到了外地,總覺得飯菜口味欠佳生活習俗離奇古怪;另一種旅行者則嘗試從當?shù)鼐用竦难酃饪词澜?,享用他們的飯菜,嘗試過他們的生活。前者與后者之別就在于,前者走遍天涯海角,找到的還是自己;后者則因為走出自我,故而旅行過后總有些改變。詳見路易斯《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學研究》,胡虹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第3—4頁。
- 貝爾森(Belsen),德國北部一村莊,位于漢諾威市以北?!岸?zhàn)”期間,為納粹集中營所在地。路易斯用此名,與本章標題相應。
- 蘭姆(Charles Lamb,1775—1834),筆名伊利亞,英國散文家,文評家,詩人,柯勒律治和華茲華斯之好友。“綠色的赫特福德郡”(Green Hertfordshire),語出蘭姆的“Amicus Redivivus”一文第7段,見《伊利亞隨筆續(xù)集》(Last Essays of Elia,1833)。
- 路易斯研究者John Bremer認為,本章里的cane一詞,就是指rod,即本章題辭里的彩色算棒。詳見http://www.discovery.org/a/978。竊以為似發(fā)揮過度。
- “老家伙”所說的圣職(Holy Orders),指他的圣公會牧師的身份。
- 路易斯的父親為兩個兒子在英格蘭選擇的學校,位于赫特福德郡的沃特福德(Watford),名叫溫亞德學校(Wynyard School),路易斯稱作“集中營”。校長名叫羅伯特·凱普侖(Robert Capron),路易斯稱作“老家伙”。此人原為圣公會牧師,1881年創(chuàng)建了溫亞德學校。在路易斯前去上學之時,此人已患有精神疾病,曾被控虐待學生。
- 據(jù)路易斯的哥哥沃倫,在溫亞德學校,老家伙對路易斯之寵愛,堪稱極致:“他深得校長歡心,甚至多少視他為寵物,其寵愛是這種人所能達到的最大程度?!?/span>(《納尼亞人》第41頁)
- 在心理分析領域,sadism和masochism,是一對頗為流行的術語。據(jù)說,是性學專家艾賓(Richard von Krafft-Ebing,1840—1903),首次將sadism和masochism這對術語引入學術界,使之成為被廣泛接受和使用的概念。sadism一詞,漢語學界一般譯為“施虐傾向”或“施虐癖”,這是意譯;也依其詞源,即法國作家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1740—1814),譯為“薩德現(xiàn)象”。至于masochism,一般意譯為“受虐傾向”或“受虐癖”;也依其詞源,即奧地利小說家馬索克(Leopold von Sacher-Masoch),譯為“馬索克現(xiàn)象”。在路易斯看來,將sadism一詞等同于殘忍,其實就意味著此詞已死,意味著人們不懂此詞已死。他在《詞之死》(The Death of Words)一文中說:“一旦讓sadism(薩德現(xiàn)象)萎縮成cruelty(殘忍)之同義詞,毫無用處的同義詞,當你不得不指涉薩德侯爵受盡折磨的那些極度變態(tài)時,你怎么辦?”(見C.S.Lewis,On Stories:And Other Essays on Literature,p.107.)
- 【原注】這場懲罰,起于幾何證明中的一個錯誤。
- 原文為:“Which like to rich and various gems inlaid/The unadorned bosom of the deep.”語出彌爾頓《科馬斯》(Comus,1634)第22—23行。拙譯采自楊熙齡先生中譯之《科馬斯》(新文藝出版社,1958)第4頁。
- 路易斯的父親阿爾伯特·路易斯,曾為幫兒子“找到最好的教育機構進行了徹底研究并付出大量精力”,但卻正如路易斯的兩名傳記作者所說,“在英倫三島上所有的學校之中,他似乎選擇了最糟的一所”。(參《納尼亞人》第27頁)既然路易斯的父親是經(jīng)過精心研究,那也就約略說明,該校此前口碑不錯。
- 《論語·公冶長第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
- 原文為:“is always too hard for him.”系譯者妄譯。厄爾(John Earle,1601—1665),英國牧師,作家。1663年任索爾茲伯里主教(bishop of Salisbury)。
- 拙譯路易斯《文藝評論的實驗》襲用周恩來先生的名句,將“reading between the lines”譯為“在無字句處讀書”,如今看來,是誤譯。
- 原文為:“to treat of the good that I found there.”語出但丁《神曲·地獄篇》第1章第8行。拙譯采用田德望先生之譯文。
- 將bullying一詞,譯為“欺人賊”,用的是陜北方言,意指欺人成性者。
- 原文是:“the slow maturing of old jokes.”語出切斯特頓《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1910)一書第7章第16段。路易斯的引文,跟該書原文有一字之差:All the things that make monogamy a success are in their nature undramatic things,the silent growth of an instinctive confidence,the common wounds and victories,the accumulation of customs,the rich maturing of old jokes.
- 《反之亦然》(Vice Versa:A Lesson to Fathers),英國著名小說家和記者托馬斯·安斯提·格思里(Thomas Anstey Guthrie,1856—1934)1882年出版的著名校園小說。小說講述的是父子倆,依靠魔法,互換身份。因而,父親也就體驗到了學校生活的嚴酷現(xiàn)實。
- 阿爾斯特(Ulster),愛爾蘭北部地區(qū)之舊稱。
- 圣經(jīng)《箴言》9章10節(jié):“敬畏耶和華是智慧的開端,認識至圣者便是聰明?!?/span>
- 《船長》(The Captain),英國1899—1924年間發(fā)行的一份少年兒童雜志,月刊。因刊登沃德豪斯(P.G.Wodehouse,1881—1975)的早期校園小說而聞名于世。
- vicarious,心理學術語,一般漢譯為“替代性的”。由《心理學大詞典》(林崇德 等編,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詞條“替代性宣泄”(vicarious catharsis),可略見vicarious詞意之一斑:
一譯“替代性疏泄”。宣泄的一種。通過觀看他人的攻擊行為,以釋放或發(fā)泄自己的攻擊驅力和被壓抑的情緒過程。如無辜受挫、情緒壓抑的人觀看武打影片或激烈的體育比賽,可減弱其攻擊傾向和憤怒情緒。該過程同親身實施的攻擊行為一樣,可助人求得緊張解除和安寧感,且不會造成不良后果。(見1234頁) - 《你往何處去》(Quo Vadis),波蘭作家顯克維支(1846—1916)于1896年完成的長篇歷史小說,反映古羅馬暴君尼祿的覆滅和早期基督教興起。
- 《黑暗與黎明》(Darkness and Dawn),指英國作家法勒(Frederic William Farrar,1831—1903)的長篇歷史小說。小說全名Darkness And Dawn:Or,Scenes In The Days Of Nero,An Historic Tale.
- 《角斗士》(The Guardiators),作者蘇格蘭作家懷特-梅爾維爾(George John Whyte-Melville),好萊塢大片《角斗士》之底本。
- 《賓虛》(Ben Hur),指美國作家華萊士(Lew Wallace)于1880年出版的暢銷書《賓虛:基督故事》。該著曾被多次搬上熒幕。
- 哈格德(Sir Henry Rider Haggard,1856—1925),英國小說家。最為著名的作品,是《所羅門王的寶藏》(1885)這部富有浪漫色彩的歷險記。(參《不列顛百科全書》第7卷387頁)
- H.G.威爾斯(H.G.Wells,1866—1946),英國小說家、記者、社會學家和歷史學家,以科幻小說《時間機器》、《星際戰(zhàn)爭》和喜劇小說《托諾-邦蓋》、《波里先生的歷史》聞名。(參《不列顛百科全書》第18卷168頁)
- 指路易斯本人所寫的《太空三部曲》。
- “那時英國預科學校、公立學校以及各大學都實行——現(xiàn)在大部分還是這樣——一年三學期制:從10月到12月中旬,1月下旬到4月初,5月初到7月初?!?/span>(《納尼亞人》第27頁)
- 路易斯在《我的小學生活》(My First School)一文里,專門敘寫了他悲慘的小學生活如何成就了他的信德。文見拙譯路易斯《切今之事》(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而在《納尼亞傳奇》最后一個故事《最后一戰(zhàn)》的末尾,阿斯蘭這樣描述從一個垂死世界通往永生的道路:“學期結束了,假期開始了。”(吳培譯,譯林出版社,2005,第164頁)
- 西塞羅(Marcus Tullius Cicero,前106—前43),古羅馬政治家,演說家。公元前63年,任羅馬執(zhí)政官。執(zhí)政期間鎮(zhèn)壓了喀提林納(Catiline)的叛亂,被視為共和國的拯救者,人們稱他為國父。
- 柏克(Edmund Burke,1729—1797),18世紀下半葉英國最負盛名的政治理論家,《法國革命論》則是他最享盛名的一部作品。他曾抨擊英國駐印度總督哈斯?。╓arren Hastings)和東印度公司對印度的殘暴的掠奪;并且論斷說這些不但給印度帶來災難,同時也反過來腐蝕了英國本身的政治。詳參何兆武《評柏克的〈法國革命論〉——兩百年后的再思考》一文。
- 原文是:“This case,I beg the court to note,/Concerns a trespass by a goat.”語出古羅馬詩人馬夏爾(Marcus Valerius Martialis,亦譯馬希爾,約40—103/104)的《諷刺小詩集》(Epigrammata)6卷第19章。
- 迦樓羅石(Garuda Stone),小說《反之亦然》中讓父子互換角色的魔法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