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陳凱歌們的曖昧

了我齋隨筆(南陽作家自選集) 作者:行者 著


陳凱歌們的曖昧

我們社會存在著諸多的曖昧之處。有些事你愿意干又不能如己所愿地干,不愿意干但又不得不干,環(huán)境、習慣還有事業(yè)、能力、金錢這些東西要求你這樣干而不能那樣干,只有這樣你才能干,干完之后你才感覺到或許不該干,但再有這樣的機會你仍然會這樣干,因為你不曉得你還能用別的方式干點別的什么。

創(chuàng)作者亦如此。新近熱映的電影《趙氏孤兒》讓我們見識了陳凱歌的新成果。作為大牌導演,陳凱歌絕不會照搬史料中那個經典的復仇故事,他想改造它,那就是為這個故事賦予一種新的人道的意義。他讓程嬰由一個忠于主人的義仆轉化為一個普通老百姓,他自私,他愛自己的兒子,他不可能為某種意識形態(tài)的虛幻理念主動地犧牲自己的愛子,為冤死的忠臣保存復仇的種子,好博得個忠義的美名。但吊詭的是,盡管這位民間醫(yī)生沒有那么高的政治覺悟,他并不忠于皇帝和他的代表,他不想參與政治,但他還是被政治了。孩子還是被交換了。陳凱歌用了不少力氣,試圖排除趙盾、屠岸賈這些人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忠與奸,排除趙盾的政治正確性及屠岸賈的政治不正確性,把他們還原為一般意義上的權臣,但他還是要讓程嬰送養(yǎng)子到賊人門下,他讓程嬰放棄了更快捷更方便的報復機會,讓十五年之后的程勃與屠岸賈對決。陳凱歌本不想這樣,據說他最初想排除掉復仇的情節(jié),但他還是這樣做了。趙氏孤兒最終殺死了他生父的仇人屠岸賈,屠岸賈與他政敵的兒子同歸于盡,作為這場謀殺的推動者、監(jiān)督者兼觀察者,孤兒的養(yǎng)父程嬰老先生也犧牲于權力之手。這樣,宮廷斗爭、謀殺、復仇、死亡,還有父子之間的感情,這些使一個故事熱鬧起來的元素都有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用對權力、意識形態(tài)的疏離來蔑視權貴,蔑視封建道統(tǒng),讓生活更日常更人道一些,陳導這初衷并沒有貫徹到底,他不得不被政治、被傳統(tǒng)、被商業(yè)所束縛、左右,他要考慮影片的上座率及別的東西。他期待著影片公映之后滾滾的財源。這是陳凱歌的曖昧。我們知道18世紀的伏爾泰改編的《中國孤兒》,妻子指責丈夫交換孤兒有違父道,向統(tǒng)治者說明丈夫交出的是自己的兒子,結果是皆大歡喜:統(tǒng)治者寬恕了他們。伏爾泰沒有什么負擔,他果斷地排除了忠義思想,同時也排除了復仇,他肯定的是愛和寬恕這些東西。他這種改編未必合理,因為中國歷史上的統(tǒng)治者從來都不會寬恕敵手。但顯然,我們不得不承認,比起18世紀的伏爾泰,陳凱歌并沒有顛覆多少東西。思想上他還沒能超越18世紀的伏爾泰。

姜文的子彈倒是飛起來了,他用他的荒唐來對抗陳凱歌的曖昧。但他仍然是曖昧的。正義化身般的強盜張牧之撫摸著縣長夫人的乳房表白自己是柳下惠這并不可笑??釔劢疱X退居二線的縣長老湯死在元寶堆里,強盜們誘使群眾造反,惡霸黃四郎終被逼自盡,強盜們完成任務就要娶妻生子留洋海外了,但鵝城仍然是原來的鵝城,上級肯定會派去一個新的縣長,這頂縣長的官帽子依然會是金錢交換的產物。這一場荒唐的政治秀只是一場秀而已。姜文把縣長階級狠罵了一通,用強盜的刀槍——強盜的刀槍依然是權力——但鵝城那個權力真空仍然要由權力去填補。那位留過洋的張麻子還不能或者不敢用他的刀槍推行一種新的制度:讓群眾真正地當家做主,用法律審判黃四郎。搶得了惡霸浮財?shù)娜罕娙匀皇侨罕?,他們將接受一個新的縣長或者類似人物的統(tǒng)治。他們不得不這樣。

但曖昧也是好的。曖昧比某種確定性要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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