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造著是美麗的

——讀宗白華的《晨》

宗白華曾經(jīng)自述，1921年冬天開始的一年多的時光中，他身居異國，被一種詩的創(chuàng)作的沖動縈繞，時常有許多“遙遠的思想”來襲擊他的心?！八坪踹@微渺的心和那遙遠的自然，和那茫茫的廣大的人類，打通了一道地下的深沉的神秘暗道，在絕對的靜寂里獲得自然人生最親密的接觸。我的《流云小詩》，多半是在這樣的心情中寫出的。往往在半夜的黑影里爬起來，扶著床欄尋找火柴，在燭光搖晃中寫下那些現(xiàn)在人不感興趣而我自己卻借以慰藉的詩句?！兑埂放c《晨》兩詩曾記下這黑夜不眠而詩興勃勃的情景?！?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3/12/01/20355088827693.png" />

《夜》是寫在深夜萬籟寂靜中，“微渺的寸心/流入時間的無盡”。《晨》是寫在夜去晨來的黎明曙色里，詩人“脆弱的孤心”踏進宅間的廣大與永恒。兩首均記詩人作詩的心境，這首《晨》卻比《夜》寫得較為豐滿而流動。

詩的前兩行“夜將去。/曉色來。”是詩人感覺中時間的移動。第二行至第六行，是詩人視覺中空間的變化。帶有清冷之感的藍色的晨光，踱進了詩人徹夜不眠詩興勃發(fā)的“幾席”，燭光已盡，“殘剩的夜影”逃遁于“墻陰”去了。詩人以光的變幻和移動來寫時間怎樣在自己詩思的冥想中悄悄而逝了。同一個屋子，曙光送走了夜色，迎來了黎明，也迎來了創(chuàng)作靈感的一個高潮：“現(xiàn)實展開了。/空間呈現(xiàn)了。/森羅的世界/又籠罩了脆弱的孤心?！边@“現(xiàn)實”，這“空間”，都是呈現(xiàn)于詩人想象之中的廣闊而又紛繁的藝術(shù)天地的暗示。其“展開”與“呈現(xiàn)”，給詩人孤寂的心帶來了一個包羅萬象的“世界”，使詩人的心為之籠罩，得到創(chuàng)造的慰藉與快樂?！按嗳醯墓滦摹币蜻@“森羅的世界”的籠罩而開花結(jié)果了。這種“徹夜不眠詩興勃勃”的創(chuàng)造情景，在《晨》中以時間的移動和感覺的變化，得到了生動的再現(xiàn)。

詩人講的是寫詩的情景，實際也隱含了某種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觀念?！拔也皇窃娙?，我卻主張詩人是人類的光和愛和熱的鼓吹者?！?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3/12/01/20355088827693.png" />黎明不僅沖擊引爆了詩人的靈感，黎明也在詩人面前呈現(xiàn)了無限開闊的空間，呈現(xiàn)了一幅森羅萬象的大千世界。這世界屬于光明，屬于愛和熱的天地，詩的生命在斯，詩的源泉也在斯。詩人的“脆弱的孤心”一旦與人類的光與愛的赤心相通，就會迸放出更大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光彩來。一首小詩《晨》，在質(zhì)樸拙直的語言中傳達了作者的詩美的理想。今天讀它，你會覺得它幼稚，覺得它淺陋，但是你卻無法不透過這些幼稚與淺陋看到詩人那顆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拳拳赤心。甚至你會承認，這幼稚淺陋里也流著一種令人回味的美。原來，“小詩”的世界并不那么小??！

（孫玉石）

晨

宗白華

夜將去。

曉色來。

清冷的藍光

進披幾席。

剩殘的夜影

遁居墻陰。

現(xiàn)實展開了。

空間呈現(xiàn)了。

森羅的世界

又籠罩了脆弱的孤心！

（選自《流云小詩》，上海正風(fēng)出版社，1947年）

1. 宗白華：《我和詩》，1937年1月1日《文學(xué)》第8卷第1號。
2. 宗白華：《我和詩》，1937年1月1日《文學(xué)》第8卷第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