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掛枝兒·感部七

掛枝兒 作者:馮夢龍


○春孤人兒最怕是春滋味,桃兒紅,柳兒綠,紅綠(他做)甚的,怪東風(fēng)吹不散人愁氣,紫燕雙雙語,黃鸝對對飛,百鳥的調(diào)情也,人還不如你。

○又到春來,斜倚定秋遷架,罵一聲,天涯外薄幸的冤家,好時光一刻千金價,兩兩鶯穿柳,雙雙蝶戀花,著甚么來由也,活教人守寡。

○又去年的芳草青青滿地,去年的桃杏依舊滿枝,去年的燕子雙雙來至,去年的杜鵑花又開了,去年的楊柳又垂絲,怎么去年去的人兒也,音書沒半紙。〔又《春暮》一篇云:恨一宵風(fēng)雨催春去。梅子酸,荷錢小。綠暗紅稀,度簾櫳一陣陣回風(fēng)絮。書長無個事,強(qiáng)步下庭除。又見枝上殘花也,片片飛紅雨。亦通,未免有文人之氣?!?/p>

○秋秋風(fēng)清,吹不得(我)情人來到,秋月明,照不見(我)薄幸(的)豐標(biāo),秋雁來,帶不至(我)冤家音耗,(只怕)秋云鎖巫峽,(又怕)秋水漲藍(lán)橋,若說起一日三秋也,(不知)別後(有)秋多少。

〔又一篇云。孤人兒怕的是秋來到。怕的是金風(fēng)兒(將)窗子敲,怕的是明月兒將奴照,怕的是寒蟬噪,怕的是黃葉飄,怕的是促織兒呼雌也,一聲聲叫到曉?!?/p>

○冬三冬天,受不得凄涼況,雪花飄,雨花飄,風(fēng)兒又狂,夜如年,獨自個無人伴,擁爐偏覺冷,對酒反生寒,便有那綿被千重也,(可是)孤眠人蓋得暖。○月悶懨懨,獨坐在茶コ架,猛抬頭,見一個月光菩薩,菩薩,(你)有靈有圣,(與我說句)知心話,月光華菩薩,你與我(去)照察他,我待他是真心,菩薩,他到待我是假。

〔不雕琢而味足,求之舉子業(yè),其成弘之間乎?!?/p>

○拜月焚炷香,等待那瑤臺月上,對嫦娥深深拜,訴我(的)凄涼,可憐見小書生(沒個)人相伴,嫦娥開言道,讀書人不忖量,你訴你的凄涼也,(教我的)凄涼對誰講。

○風(fēng)風(fēng)兒風(fēng)兒,(你便)停息了罷,鐵馬兒鐵馬兒(就是)我的冤家,絮叨叨不住的(在我)檐兒下,往常時不見響,是誰來撥動他,明知我孤單也,風(fēng),(你便)故意將奴耍。

○又風(fēng)兒,(為甚)不住的長吁氣,莫不是虛空里(也有什么)負(fù)心的,因此上氣沖沖驚天動地,風(fēng)兒,(勸你)休要惱,虧心的(料也從今)不敢虧,若是依舊(的)虧心也,(難怪你)豁剌刺重吹起。

○雨雨兒雨兒,(你偏向)愁人滴,一點點滴得我好不孤凄,銀燈懶滅和衣睡,(雨呀,你便)不住(在)檐頭(下)溜,(我的)淚珠兒(也)不住(在)枕上垂,同滴到天明。(還是)淚珠兒多是雨。

〔又一篇云:到黃昏獨自個(只有)孤燈為伴,(聽)雨聲兒一點點(隨)珠淚雙懸。(那)風(fēng)聲兒一陣陣(間著)千聲長嘆,(此際)空閨人寂寞,(教奴)轉(zhuǎn)聽轉(zhuǎn)心酸。問天有甚關(guān)情也,(滴這)相思淚萬點。通篇俱舊,而結(jié)語可觀。〕

○風(fēng)雨老天不肯隨人意,這樣風(fēng),那樣雨,要他(做)甚的,把情人阻住在中途內(nèi),愁他身上冷,怕他腹中饑,倘若有些差池也,天,(我就)抱怨殺了你?!鹩钟袢藘壕貌粫ㄎ业模w心如箭,怪狂風(fēng)和驟雨,阻?。ㄔ冢┣按ǎ咸煸醪恍蟹奖?,東風(fēng)連日緊,教我怎行船,有的是西風(fēng),天,(你)扶持我一兩晚,○牛女悶來時,獨自個(在)星月下過,猛抬頭,看見了一條天河,牛郎星織女星(俱在)兩邊坐,南無阿彌陀佛,(那)星宿(也)犯著孤,星宿兒不得成雙也,何況他與我。

〔文有一字爭奇,便足不朽者,如云,牛郎星織女星在兩邊坐,壁虎兒得病在墻頭上坐,一坐字俱用得奇,堪與唐詩螢火黃鶯并稱膾炙,而打棗竿中尤為難得,正如孺子之歌,偶然合拍,若有心嵌入,便成惡道?!?/p>

○茉莉花悶來時,到園中尋花兒戴,猛抬頭,(見)茉莉花(在)兩邊排,將手兒采一朵花兒(來)戴,花兒采到手,花心還未開,早知道你無心也,花,(我也)畢竟不來采。

〔知那一朵花無心,還是貪花人性急?!?/p>

○促織促織兒,沒來由,在窗兒外噪,是何人,教唆你,絮叨叨,我孤眠獨坐多焦噪,忙叫了丫鬟起,銅盆水去澆,澆不出他來也,你再把棒兒搗。

○雞(俏冤家)一更(里)來,二更(里)耍,三更里睡,四更里猛聽得雞亂啼,ㄎ毛的你好不知趣,五更天未曉,如何先亂啼,催得個天明,雞,天明(我就)殺了你。

〔殺雞正好請俏冤家,但恐來朝失曉,反惹是非耳?!?/p>

○又五更雞,叫得我心慌撩亂,枕兒邊說幾句離別言,一聲聲只怨著欽天監(jiān),(你做)閏年并閏月,(何不)閏下(了)一更天,日兒里能長也,夜兒里這么樣短。

〔末二句,一云,這樣掌陰陽的官兒也,削職還該貶,亦佳。〕

○鼠害相思,獨自個和衣臥,合著眼,指望郎夢里經(jīng)過,恨殺那老鼠兒作神作禍,想郎難見面,望得(我)眼兒枯,夢兒里相逢,老鼠,(你)兀自不容我?!灿X後更難為情,不如不夢,老鼠真趣物也?!?/p>

○貓繡房中忽聽得貓兒叫,高一聲,低一聲,(叫上)幾百遭,雌的不肯雄的要,姐姐抽身起,偷把眼兒瞧,瞧散了那貓兒也,(不覺)羅衤昆兒濕透了?!鹩旨喆吧蟻y寫的都是人薄幸,一半真,一半草,寫得分明,貓兒錯認(rèn)做鵲兒影,爪去紗窗字,咬得碎紛紛,薄幸的人兒也,貓兒(也)恨得(你)緊。

○雁正抬頭,忽見那衡陽雁至,一行行,一隊隊,嘹嚦南飛,眼見得你是個薄情夫婿,(你)知道他回來便,竟沒有半行書,等待那鴻雁春歸也,(我也)無書寄與你。

〔一行行雁都是情書,恐錦字撩人,未必勝此。

一云,孤雁兒,一聲聲在天邊嘹嚦,告雁兒,略停翅,奴有紙音書,相煩寄到天涯去,(他住在)云山煙樹外,流水小橋西,切莫要差池也,(回來)深深拜謝你,亦通,然少婉曲?!?/p>

○聽蕭悶懨懨,紗窗外把欄桿斜靠,猛聽得,誰庭院品著玉蕭,嗚嗚咽咽(吹出)凄涼調(diào),不聽不煩惱,轉(zhuǎn)聽轉(zhuǎn)心焦,想起我的情人也,比你(又)吹得好?!睬槿硕鷥?nèi)出佳音?!?/p>

○畫玉人兒,你好似(一幅)單條畫,隔重山,隔重水,隔著天一涯,(好教我)終朝靜夜長懸掛,雁飛書不到,樹遠(yuǎn)路途賒,就是有個人兒也,(怎能勾)喚起同頑耍。

○書聲繡房兒正與書房近,猛聽得俏冤家讀書聲,停針就把書來聽,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圣人的言語也,其實妙得緊。

〔斷章取義,好個聰明婦人,強(qiáng)似老學(xué)究講書十倍?!?/p>

○單單卓兒,單椅兒,單單獨坐,單床兒,單帳兒,單單被窩,單形兒,單影兒,(打點)單單獨臥,百般話兒單自想,(這)五更天單自過,我笑別人(的)孤單也,(今日)孤單人(也)笑著我。

○孤孤人兒受盡了孤單情況,孤衾兒,孤枕兒,獨守孤房,孤鸞孤鳳孤鴛帳,孤燈對孤影,孤月照孤窗。(忽聽得)天上孤雁孤鳴也,(又聽得)孤寺里孤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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