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查理拿起書堆最上面的那本。這書說的是意大利建筑。
“他對建筑感興趣?”
“是的,很著迷?!?/p>
“這我倒不知道?!?/p>
希戈勒夫人聳聳肩,抿了一口咖啡。
胖查理翻開書,看到第一頁上清清楚楚地寫著父親的名字,又隨手把書合上。
“我從來不了解他,”胖查理說,“從沒真正了解過?!?/p>
“他不是個容易被了解的人,”希戈勒夫人說,“我認(rèn)識他大概有,嗯,差不多六十年?可我還是不了解他?!?/p>
“你肯定從他還是個小男孩時,就認(rèn)識他了?!?/p>
希戈勒夫人遲疑片刻,似乎在回憶著什么,隨后用非常輕柔的聲音說:“我還是個小姑娘時,就認(rèn)識他了?!?/p>
胖查理感覺有必要換個話題,所以就指著照片里的母親說:“他這兒還有媽媽的照片?!?/p>
希戈勒夫人嘬了口咖啡?!八麄冊谝凰掖险盏?,”她說,“那還是你出生之前。就是那種船,你可以在上面吃頓晚餐,然后他們就開上幾海里,進(jìn)入公海,開設(shè)賭局,然后再開回來。我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這些船。你媽媽說那是她第一次吃牛排。”
胖查理試著想象父母在自己出生前該是個什么樣子。
“他一直都是個美男子,”希戈勒夫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回憶說,“從始至終。他的笑容能讓女孩蜷起腳趾。而且他特別會穿衣服。所有女士都愛他?!?/p>
胖查理發(fā)問前就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澳阋病??”
“你怎么能向受人尊敬的孀居老婦人問這種問題?”她喝著咖啡。胖查理等待著答案。她說,“我吻過他。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遇見你母親之前。他特別特別會接吻。我希望他會打電話來,會再帶我去跳舞,可結(jié)果他消失了。離開了有多少,一年?兩年?等他回來時,我已經(jīng)嫁給希戈勒先生了,他也帶回了你媽媽。他是在某個小島上遇到她的?!?/p>
“你失望嗎?”
“我是已婚女人,”又一口咖啡,“再說你也沒法恨他。甚至不能生他的氣。而且他看著她的眼神——該死,如果他這樣看我一眼,那我死也甘心了。在他們的婚禮上,我是你媽媽的伴娘,知道嗎?”
“不知道?!?/p>
空調(diào)開始吹進(jìn)冷風(fēng),聞起來仍舊像濕漉漉的牧羊犬。
胖查理問:“你覺得他們幸福嗎?”
“一開始,”她舉起巨型保溫杯,似乎想要喝上一口,但又改變了主意?!耙婚_始是的。但就連你媽媽也不能拴他一輩子。他有很多事要做。你父親,他可是個大忙人?!?/p>
胖查理試圖分辨希戈勒夫人是不是在開玩笑,他說不好,起碼她沒笑。
“有很多事要做?比如說?在橋上釣魚?在走廊玩多米諾骨牌?等待別人最終發(fā)明出卡拉OK?他可不忙。我從小到大就沒見他干過一天活兒?!?/p>
“你不該這么說你父親!”
“哦,這是實話。他是個廢物。是個糟糕透頂?shù)恼煞颍饧釉愀馔疙數(shù)母赣H?!?/p>
“這話沒錯!”希戈勒夫人厲聲說道,“但你不能以判斷人類的標(biāo)準(zhǔn)來判斷他。你要記著,胖查理,你父親是個神。”
“你是說他這人很神?”
“不。就是神。”她沒有絲毫強(qiáng)調(diào)的意思,語氣平靜地就像在說“他是個糖尿病患者”或者“他是個黑人”。
胖查理想要拿這事開個玩笑,但看到希戈勒夫人雙眸中的眼神,突然什么俏皮話都想不起來了。所以他只是輕聲說:“他不是神。神是很特別的,玄妙的,他們會施展神跡之類的玩意。”
“沒錯,”希戈勒夫人說,“他在世時,我們不能告訴你,不過現(xiàn)在他走了,想來也無所謂了?!?/p>
“他不是神。他是我爸爸?!?/p>
“這又不矛盾,”她說,“這種事還是有的。”
就像在跟瘋子辯論,胖查理想道。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馬上閉嘴,但嘴巴卻一意孤行。現(xiàn)在他的嘴在說:“你看,如果我爸爸是神,那他應(yīng)該有神力才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