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于先生(1)

灰屋頂?shù)陌屠?/a> 作者:掃舍


于先生是這樣的一個人,高高的個子,帶著一副眼鏡,看似隨意的衣著其實是精心選擇的,也很正常,高干出身的家庭,本人又是社科院的研究員,舉止之間總會帶有些精英的特色。

還在上世紀80年代,于先生就是京城著名的人物了。精英自然有精英的見識。于先生又是學(xué)哲學(xué)的,雖然還沒有出過國門,但西方的那些文學(xué)和哲學(xué)大師們已經(jīng)成了他熟悉的朋友,因此他有了使命感。他不僅為自己也為中國人尋求著未來之路,而這路,所有的人就覺得是在西方。

于先生在北京有一套不大不小的公寓,正好夠他用來做一個沙龍。正如他只讀經(jīng)典著作一樣,他也只和他認為優(yōu)秀的人交往。那真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沙龍啊,人們喝著酒,談著文化,聽著歌劇,彈著鋼琴,于先生妙語連珠,語不驚人誓不休的樣子。有時候沙龍里也來些外國人,大都是些記者,或某國的文化官員,他們吸著飄著煤灰粉塵的北京的空氣,那些藍眼睛、高鼻梁讓沙龍有了國際化的意味,于先生的聲譽越發(fā)地響亮了,跨越國境地響著,他幾乎算得上是個代表著中國未來的人。

有一天于先生被國家某部門的官員找了去,官員很和氣地問,那些外國人都在你哪里做什么 他們都關(guān)心什么樣的問題。于先生傲然地說,我們聽柴可夫斯基,談?wù)撌裁词荊大調(diào)。不過官員也不能說柴可夫斯基和G大調(diào)有什么不對,何況馬克思也說過全世界的無產(chǎn)者要團結(jié)起來,幾個外國人說不定也是無產(chǎn)者的一部分呢。

然而,于先生終于還是決定走了,他要去的地方是巴黎。臨行前朋友們在一起喝酒,于先生帶著一種和自己的過去告別的激動。于先生對自己靈魂的高貴性能在巴黎找到歸屬絲毫也不懷疑。他在遙遠的北京想起巴黎時就像想起自己的一個朋友,這么多年來,通過翻譯后的文字他已經(jīng)讀了那么多關(guān)于法國的書,從薩特的哲學(xué)到雨果的小說,他還看了那么多關(guān)于法國的電影、戲劇,他對普契尼的歌劇《卡門》幾乎爛熟于心,從理論和抽象的意義上來說,他想他已經(jīng)掌握了法國:一個真正的革命的發(fā)源地,一個民主而文明的國家。

這樣的離開,幾乎帶有歷史性的意義,于先生的女朋友甚至專門去了次美容院。那個時代粗陋的美容技術(shù)也沒有嚇著她,她帶著令人恐怖的濃重的眼線去了巴黎。他們幾乎想呼喊一聲:巴黎,我們來了!

最開始時于先生寫信給國內(nèi)的朋友,說巴黎的空氣多么自由,文化多么燦爛,繪畫多么杰出。于先生將巴黎大小的博物館都看遍了,他像個真正的知識分子一樣和他能接觸到的各種派別的人見面,討論一些中國未來的事情。但是不久之后,于先生的政治理想就不得不面對生存的現(xiàn)實。他發(fā)現(xiàn)在巴黎這個自由而美麗的大都市,僅靠一個中國人的政治熱情是活不下去的。

于先生給朋友的信越來越少了,他和所有漂洋過海的中國人一樣不得不為生計操勞。于先生在郊區(qū)的商業(yè)中心開了一家服裝店,賣一些從中國進口過來的絲綢服裝。在時裝之都的巴黎,于先生的中國服裝看上去老派而土氣,只是因為便宜的價格,時裝店仍然可以吸引一些住在郊區(qū)的中下層顧客。很多時候,于先生就待在他的店里,捧著一本厚厚的哲學(xué)書,他仍然在讀??坪秃5赂駹?,有客人進店的時候他放下書沉默地等待著一筆生意。店里的客人,以移民到法國的非洲人、阿爾及利亞人為主,這些人和于先生一樣都是這個國家的非主流人群,于先生難過地發(fā)現(xiàn),即使是這些人,都說著一口比他流利許多的法語。

語言的障礙讓于先生徹底地萎縮了。他曾經(jīng)的精彩,是要通過語言這個載體來傳達的。他的智慧和深刻,被法語堵在了內(nèi)心,成為一堆愈積愈大的暗影。在所有的顧客眼里,他僅僅是個緘言的憂郁的普通中國人,和那些在十三區(qū)的中國餐廳、中國超市、中國干洗店的中國人一樣,做著自己本分安靜的小營生,賺著一份生活。

過了一些時間,中國的國門打開了,于先生曾經(jīng)的一些朋友陸續(xù)地開始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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