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有時候也會到露臺餐館來。但他喝酒的時候很粗野,說話嗆人,不好相處。他的心里不只想著棒球,還想著賽馬。不管什么時候,他的兜里都揣著賽馬的名冊,聽他打電話說的也都是有關賽馬的名詞?!?/p>
“他是個偉大的教練,”男孩說,“我爸爸認為他是最偉大的?!?/p>
“那是因為他來得最多。”老人說,“要是杜羅徹每年都到這里,你爸爸肯定會認為他才是最偉大的教練。”
“那到底誰才是最偉大的教練呢?盧克還是麥克·岡薩雷斯?”
“我覺得他倆差不多吧。”
“要說漁夫,還是你最厲害。”
“不。我知道有人比我厲害。”
“怎么會呢!”男孩說,“確實有很多不錯的漁夫,還有一些很了不起的??墒窍衲氵@樣的,只有一個。”
“謝謝你。你這么說我真高興。希望不會跑來一條大魚,搞得我應付不了,那就證明咱們錯了?!?/p>
“如果你還像你說的那么強壯,那就不會有那么厲害的魚?!?/p>
“我可能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強壯,”老人說,“不過,我知道很多竅門,而且有決心?!?/p>
“你該上床睡覺了,這樣你明天早上才有精神。我會把這些餐盤送回露臺餐館?!?/p>
“那好吧,晚安,明天早上我去叫你?!?/p>
“你是我的鬧鐘?!蹦泻⒄f。
“這一大把年紀就是我的鬧鐘?!崩先苏f,“上了年紀的老頭,為什么醒得特別早呢?是為了白天能過得長些嗎?”
“不知道,”男孩說,“我只知道小孩睡得沉,醒得晚。”
“我記得你以前確實起得很晚?!崩先苏f,“明天我會叫醒你?!?/p>
“我不愿意讓船主人叫我,好像我比他差似的?!?/p>
“我理解。”
“睡個好覺,老人家。”
男孩走了。他們剛才吃飯的時候,桌子上沒有點燈,老人摸黑脫下褲子,上了床。他把長褲卷起來當枕頭,把那張報紙也塞了進去。他蜷著身子,縮在毯子里,身子底下墊了一些舊報紙,以遮蓋床上的彈簧。
不一會兒,他便睡著了,夢見年輕時曾經(jīng)去過的非洲,綿長的金色沙灘,白色閃亮的沙灘十分耀眼,還有那些陡峭的岬角、褐色的山巒。他每個夜晚都會在夢里回到那道海岸,清晰地聽見海浪的怒吼聲,看見當?shù)氐男〈瑑撼孙L破浪,在海上穿梭。他睡著時便聞到瀝青和麻絮的氣味兒,聞到清晨陸風吹來的非洲氣息。
通常,他一聞到這股陸風就會醒來,穿上衣服去叫男孩起床。但是今夜,陸風的氣息來得異常早,他在夢里知道時間還很早,于是繼續(xù)著他的美夢。他看到群島上白色的峰巒矗立在海面上,又夢到加那利群島①形形色色的港灣和錨地。
出現(xiàn)在他夢里的,不再是暴風巨浪,不再是女人,不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不再是大魚,不再是搏斗和角力,也不再是他的妻子?,F(xiàn)在,他的夢里只有異域風光,只有海灘上的那些雄獅。薄暮中,這些獅子像嬉戲的貓咪,讓他心生憐愛,就像他打心眼里憐惜那個男孩一樣。他從來沒有夢到過個男孩。這時,他醒了,望望門外的月亮,打開卷成枕頭的褲子套在身上,走到小棚屋外撒了泡尿,然后沿著大路爬坡上去叫男孩起床。清早的寒風凍得他瑟瑟發(fā)抖,不過他知道,哆嗦一會兒身子就會暖和起來,而且,他馬上就要去劃船了。
男孩住的房子沒有上鎖,老人推開門,光著腳悄無聲息地走進去。老人借著殘月投射的光芒,清楚地看見男孩在第一間屋子的小床上睡得正香。他輕輕地握住男孩的一只腳,直到男孩醒來,扭過頭來看著他。老人點點頭,男孩從床邊的椅子上拿過褲子,坐在床邊穿上。
老人走出門,男孩睡眼惺忪地跟在后面,老人伸出手臂,摟著他的肩頭說:“對不起?!?/p>
“哪兒的話?!蹦泻⒄f,“男子漢就應該這樣做?!?/p>
他們沿著大路下坡,到老人的小棚屋去。一路上,遇到不少赤腳男人扛著自家的船桅摸黑往前走。
到了老人的小棚屋,男孩拿起籃子里盤好的釣索,還有帶桿的拖鉤和漁叉,老人扛起卷著船桅的帆布。
“要不要喝點兒咖啡?”男孩問。
“咱們先把家什放到船上再去喝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