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這種口氣說話,千萬別以為不夠嚴肅正經(jīng)。歸根結(jié)底,我極力想在宗教中尋求安慰,稍一放松,就會看到露西爾的影子跟在我身后。夜里躺在床上,我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一幅可怕的幻象,仿佛看到露西爾那肥手摟緊了我,把我的頭狠命按在她胸前那一對布袋樣的乳房上。說奇怪也不奇怪吧,在我心中,露西爾的身體和那些啤酒,以及那陣嘔吐,還有過道里蘭尼那兩拳頭——那兩下打得我痛得要命——混雜在一起。因為我對露西爾欲火燒心,我覺得自己對那一切也是垂涎三尺似的,我就成了教科書里總要說到的那種孩子,對性的知識糊涂透頂。
隔了這么些年,要精確地再現(xiàn)那些感情,不加譏嘲地進行敘述,或者至少毫不寬恕自己的年幼無知,是不容易做到的。但是,我記得十分清楚,我上面說的一點兒都不假。直到今天,只要我閉上眼睛,回憶那年春天的一切,心頭就會涌起這些奇怪地交織在一起的景象:教堂里那一排排磨光的長椅;莊嚴而呆板的風(fēng)琴聲;黃昏時小鳥在枝頭歌唱;吃晚飯時沒人做聲;夜里我伏在枕頭上企圖趕跑露西爾那對乳房的幻象。上帝啊,我祈禱說,把我?guī)ё甙桑瑒e把我扔在這個地方,這兒言而無信,一切全是欺騙,把我?guī)У侥歉呱街畮p,把您的真理展示在我的眼前吧。我就是這樣看待一切的。春天來了,萬物萌生,草兒發(fā)了芽,樹上開了花,小鳥快樂地歌唱,萬物都像是在說:跳躍吧!你也就跳了起來——結(jié)果呢,卻落到了露西爾那張咯吱作響的床上,那酒臭,那漆黑的樓梯口,蘭尼的拳頭,身上吐得一塌糊涂,又是一級一級地滾下了樓梯。為什么一切都在說“跳躍起來”呢?
啊,上帝,我祈禱,給我力量,使我不再輕信這些虛假的諾言,滌凈我,請凈化我的靈魂,把我從露西爾那里救出來。我要做您的仆人,只聽您的教誨。
不過,對那本撕成碎片扔在溝底的綠色封皮的希臘文法書又怎樣呢?我是不是洗心革面,重新又死命用功起來?是不是又要像從前那樣,就在倦倦地騎車到郊外散心時,車把上還要攤本書呢?
諸位,事情并非如此。我是想要痛改前非,想要學(xué)好。但不知怎的,學(xué)希臘文卻還不能包括在這個范圍之內(nèi)。要是按照從前的觀點,學(xué)希臘文可以算是我要學(xué)好的具體行動,但我現(xiàn)在有了新的看法。這種新的看法與實際生活關(guān)系不大,那只是在精神上懺悔,宗教儀式的成分居多,我?guī)缀跤X得無論做什么事都該考慮到懺悔、拯救自己的靈魂,一時一刻也不能松懈,學(xué)希臘文法算不上是什么圣潔的事。偶爾我也想到,是不是把學(xué)希臘文也作為一種懺悔的形式——自然,那是夠討厭的。但回頭一想,卻又算了。因為盡管現(xiàn)在可以算是懺悔,但結(jié)果呢,至少在某些方面會適得其反。我可以把文法考好些,多掙些分數(shù),贏得父親和老索爾納的夸獎。甚至就在我這種自我克制的心理狀態(tài)下,提起索爾納,我還是忍不住要罵聲混蛋。我又想:這個問題能不能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考慮?無論如何,聽父親的話——或者照《圣經(jīng)》上的說法,“使他臉上有光”——不也有助于擺脫露西爾的影響,使自己的靈魂得救嗎?麻煩的是父親不信教,或許不該“使他臉上有光”,至少不能給他那么大的面子。不過,最根本的問題還是因為,學(xué)好希臘文意味著到頭來對自己在塵世的生存有好處。我自然不能把它同靈魂的得救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