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盡管我一心渴望純潔的生活,對游手好閑、貪圖安逸深惡痛絕,但整個假期我在學習上還是一無長進,似乎這些天來我仍是在胡天胡地地混日子。父親自然對我冷冰冰的,很不滿意。假期結束了,我打起行李回學校。不錯,就在我走的那天早上,他對我一本正經(jīng)地講了幾句話,說是我這回行為不檢,使大家心中極為震驚,但隨著時間的消逝,這一切都會成為過去(我不在他面前,他恐怕還會忘得快一點吧);只要我學好希臘文法,學期結束時取得良好的成績,那么我立刻就會取得他的歡心——大意便是如此,要知道,父親說起話來就是喜歡裝腔作勢地嚇人。
對他的話,我?guī)缀鯖]有聽進去,心中只是隱隱覺得他有點兒可憐。當一個人永生的靈魂處于危險關頭,他卻啰唆一通希臘文法之類的俗套,這真是無聊得可悲。據(jù)我看來,在學校里讀書出色、考試及格之類是最最無足輕重的了。即使我學習極差,將來找不到好的職業(yè),只得去當工人,甚至跌落到社會最下層,但只要能保持自身的清白,那又有什么關系?真的,那時我倒非常愿意去當一個要飯的圣人。
無論如何,現(xiàn)在戰(zhàn)斗已經(jīng)到了另一條戰(zhàn)線上,希臘文法是無關緊要的了。那天我坐在火車上前前后后想了又想,我的看法是功課也得適當應付一下,問題是不能讓它耗費我太多的精力,使我沒法從事那懺悔過失以獲得新生的艱巨的工作,因為要是功課不及格的話,事情就會很麻煩,老索爾納那種人是會同我煩個沒完的,這樣反而會使我沒法集中精力去進行嚴格的宗教上的自我修養(yǎng)。
就這樣,那沉悶乏味的老一套又開始了。這種生活真是太可惡了。不過在回顧過去時,我總覺得我和大多數(shù)孩子對這一套恨得還不夠,這種生活理應引起我們更大的反感,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們以為一切都是同樣糟。我們年齡太小,把成人定下的規(guī)矩看成是天經(jīng)地義、不可變更的,要是成人規(guī)定我們的童年、青年時代該在那氣氛既像監(jiān)獄,又像工廠、寺院或者軍營的地方度過,那也輪不到我來究其原因。何況現(xiàn)在是戰(zhàn)爭時期,戰(zhàn)爭打得正熱鬧。我們中間只有年齡最大的才對一九三九年前的生活有些印象。校門外的“現(xiàn)實”生活也不外是停電、躲炸彈,其沉悶的程度幾乎不亞于校內(nèi),對此大家已習以為常。要是你想進監(jiān)獄,或是上寄宿學校,那么在戰(zhàn)爭時期去嘗嘗那種滋味吧,倒是值得一試的。
總之,出于對宗教的熱誠,我又回到了那里。我那虔誠的心理遲早會煙消云散,但在當時卻絲毫沒有這種苗頭。也就是說,我并不覺得自己的熱情會漸漸冷淡下去。剛開學的那兩三個星期,我還是像在假期中一樣,整日不與別人交往,以宗教的熱誠把自己全身上下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我對什么都不感興趣,成天想的只是靈魂的得救。我每天總要捫心自問:我對所謂“上帝之愛”是靠近了呢,還是離遠了?這幾個字我有時解釋為自己對上帝的愛,有時又解釋為上帝對我的愛。無論如何,它成了我生活中壓倒一切的現(xiàn)實——我說的全是真心話,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