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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煙花寂寞》第十五章02

她比煙花寂寞 作者:(英)希拉里·杜普蕾


蘇吉亞基金會安排杰姬去瑞士薩梅特的一個夏季學校參加由世界大提琴之父巴勃羅?卡薩爾斯講授的高級音樂講習班。八十四歲高齡的卡薩爾斯是個傳奇人物。第一次出國,杰姬別提有多興奮了。不過她太小,才十五歲,于是媽媽陪同前往。

有一回下課后,有人建議卡薩爾斯應該糾正杰姬拉奏時那種 “夸張的搖擺 ”,這反倒惹惱了他。“你敢批評這個小姑娘!”他反唇相譏,“你看不出來她是在用心拉琴,她的動作就是整體的一部分嗎?”

在薩梅特的最后一次音樂會上,媽媽為杰姬伴奏,演奏圣 –桑的協(xié)奏曲,那些欣賞過這場演出的人無不嘆為觀止。杰姬的演奏如此自如而老練,完美得簡直無以復加了。

媽媽和杰姬離開了十八天,回來時,我們傾巢出動,去維多利亞車站迎接。大家七嘴八舌地問了好些問題,直到晚間,我才盤腿坐在她床上,得以單獨和她聊天。

“他到底是什么樣,杰姬?”

“他個頭很小,希爾,老是在抽煙?!?

“我知道,我是說,他是個什么樣的老師?”

“哦,其實,他講的倒不多,我也不想他說那么多,但是我喜歡拉給他聽。可是希爾,那些山 ……我真喜歡置身于群山中,媽媽也是。她說那些山讓她想起了波蘭。”

“可是杰姬,我想了解卡薩爾斯?!?

“比爾教的比他好多了。他永遠是我的大提琴爸爸??ㄋ_爾斯開口之前,我就知道他要說什么了。他試圖要每個人用一種方式拉琴 ……”

她又扯到別的地方去了?!啊_梅特沒什么車子——到處都有山羊。早晨它們上山,晚上再下來。那兒有那么多喜歡爬山的人??刹皇俏覇眩 ?/p>

卡薩爾斯對杰姬很感興趣,但她卻公開地表示看不起他。她還抱怨總是很難接近他,因為他總是被一群崇拜他的女人重重包圍。她認為他教得也不怎樣;事實上,除了比爾,杰姬對任何試圖教她琴藝的人都抱著批評的態(tài)度。她對比爾是百分百的相信,不能接受其他任何人的那種在她看來是干預的行為。但是,杰姬對與其他大提琴手接觸變得感興趣起來,因為她正變得日益關心起自己的技巧。她也開始質疑起那些她曾經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來。

皮爾斯直至現(xiàn)在,我方才意識到我曾經想當然的每一件事情,那些看上去總是平常無奇的事情,實際上都是極其不同尋常的。音樂是這個家庭的核心;其他事都是次要的,而杰姬就是我被評判的標準。

吹黑管固然有趣,但心知自己的才能與杰姬相比,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于是我所想要的就僅僅是與音樂沾上點邊,不被拋棄在外就行了。但當我過了四級,卻被告知必須學習樂理才能進步。我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我不能一直就這么吹下去嗎?杰姬也沒有學習技巧,她就是靠本能拉琴。但他們就不允許我這樣。實際上,都決定好了,每個星期六早上,我得到市政廳音樂學校上練耳課、樂理課和其他音樂課,還要參加學校的管弦樂隊。

再也不能和爸爸共度周六早晨了。

挨過了一個上午的無聊,終于要上黑管這堂課了。有數小時不愉快的上課經歷在先,我也沒有好心情吹奏了。市政廳音樂學校無形中也給我造成了壓力:“我們會有第二個杜普蕾嗎?”我真想說,“我是皮爾斯,不是杰姬?!?/p>

一天媽媽告訴我們,中國內地傳教團邀請我們赴其總部舉行一場家庭音樂會,繆里爾阿姨就在那里工作??娎餇?沃克和她的姐姐派特(杰姬的教母)是愛爾蘭人,學生時代起就是媽媽的朋友。兩人都是虔誠的基督徒和傳教士??娎餇柛吒叩膫€子,但無曲線可言,聲音洪亮。她知道“什么是什么”,生活態(tài)度嚴肅認真。孩提時代,她那種威嚴的架勢可著實把我們嚇得夠嗆,雖然打心眼里說,她是頂頂善良的。派特大多時候是在非洲當傳教士,只要回國,就會來看望我們;我們老覺得她和繆里爾一樣兇巴巴的。

在等待音樂會到來的那些個星期里,我吃不準自己已好到什么程度。我努力練習,一次次地央求媽媽陪我一塊兒彩排。

媽媽很會給人打氣,隨著我自信心的日漸增強,到后來居然開始反過來告訴她應該怎樣來為我伴奏了。

我的大日子終于到了。臺上是一架舊的立式鋼琴,我被蒙在鼓里的是,鋼琴被調高了四分之一個音。我神氣地走上舞臺。這是我第一次上臺表演,其實也不知道該怎么做,但看過那多次姐姐們的演出,我依樣畫葫蘆就是了。

觀眾席上似乎有好多人,而且全在看著我。因為我老是看見獨奏者在演奏之前要給他們的樂器調音,于是我也如法炮制。我吹了個 A音,媽媽在鋼琴上也彈了個 A音,但兩者聽上去并不一樣。剛開始,我只當自己吹錯了調子,于是我吹了個 C音。媽媽又調了個 A音。這下我怕了,意識到鋼琴走音了。但是,我知道該怎么辦:我見過黑管演奏者拆解音管改變音高。我盡可能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以期看上去自然一些,但是當我再一次吹出 A音時,情況更糟了。音更低了。我把需要升的音都降了。我一下子變得一籌莫展。我看看媽媽,朝她求救,她鎮(zhèn)定地說:“沒辦法,很抱歉,我們無法演奏了?!?/p>

對我而言,放棄演奏可不是個好選擇。我的重大時刻不能因為一架走了音的破鋼琴而一筆勾銷。我朝她走過去。 “我們必須演奏?!蔽仪那牡卣f。于是我們開始了。

我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深情地吹奏著。當我吹完最后一個音節(jié),我把黑管高高舉起,等待著余音消散到遠方。掌聲響起。我的輝煌一刻。我深深鞠了一躬走下舞臺。這就夠了。我再也不想吹黑管了。

而且我真的再也沒吹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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