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平:有一位女士一字不落地讀完了你最初發(fā)表在《收獲》雜志上的這部小說,她表示很不喜歡。在交流中,她發(fā)現(xiàn)她身邊讀過這部書的女性也有同樣的閱讀心態(tài)。是因為你的小說偏離了她們心中原有的期待嗎?我想她們之所以不喜歡,一方面可能和姑姑這個人物形象傳達出的特殊經(jīng)驗有關,另一方面,我想可能源于這本書的總體構(gòu)架。通常,在男權社會里,我們說男人總是渴望生個男孩來傳宗接代,而小說中蝌蚪和兩個女人的關系卻很有意思,都是女人主動要求生個男孩,反而蝌蚪出于自己的私心反對要孩子。似乎女人也想著,只有生出了男孩,才能真正確立起自己的地位,或者說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我想正是這一點觸動了現(xiàn)代社會具有女權主義思想的女性的敏感神經(jīng)。另外就是代孕,盡管它反映了當下社會現(xiàn)實,卻是女性喪失主體性的表現(xiàn)。你以為呢?
莫言:寫完小說之后,我以為這是一部女性讀者可能會喜歡的書。因為小說關注的是女性的命運,受計劃生育政策變遷沖擊最大、傷害最大的也是女性。不過,要讓女性讀者喜歡,一般需要小說里有她們喜歡的人物,能讓她們讀到自己的白日夢,或是讀到與自己經(jīng)歷類似的情感經(jīng)驗,從而產(chǎn)生強烈的共鳴。而當下的都市青年其生育觀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有一部分人甚至婚后都不打算要孩子。所以,在這部小說里,現(xiàn)代都市里的女性讀不到自己,也讀不到未來,只能讀到她們的歷史,她們父親和母親或先輩的生活經(jīng)歷和心路歷程。這些經(jīng)驗離她們都很遙遠。這么說,她們不喜歡是可以理解的。當然,她們可以不喜歡這本書,不喜歡姑姑她們的想法,但不喜歡并不代表這本書對她們沒有產(chǎn)生影響,要是讀了這本書能對她們的靈魂造成一種輕微的震顫,一種沖擊力,哪怕是驚恐也好,就起到作用了。
傅小平:小說的前半部分寫的是過去,讓我讀著不時有要飛起來的感覺;當你的筆觸涉及當下生活時,卻把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可以說把代孕這樣一個新的社會現(xiàn)象如此藝術地寫入小說,是你獨到的發(fā)揮,但我感覺不到你對當下社會精神特質(zhì)的整體性理解,我所能看到的是你在小說中對我們慣常能看到的,很能代表當下時代特征的符號所做的展示。同樣,如果說,跟你以前的小說一樣,你對過往年代政治流行語篡改或許很成功,對當下流行語的借用則顯得有點牽強。
相比之下,我覺得你的探索倒是觸摸到了當代社會的一個重要命題,那就是孤獨。在這樣一部著重于“說”的小說里,前半部如蛙鳴般眾聲喧嘩,后半部則基本上可以說是敘述人蝌蚪一個人的獨白,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似乎變得特別困難。相比前半部那么多的正面交鋒,后半部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是小心翼翼的,多是相互戒備和提防。在這個意義上講,即使拋開藝術的創(chuàng)新不說,我覺得后面再補充一個話劇也是很有必要的,因為話劇的介入能在小說中起到一種平衡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