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格的規(guī)則
西格里德·努涅斯
這是我頭一次去作家聚居地。我沒有在我本該到的日子到達,已經(jīng)不記得是什么原因了。我擔(dān)心遲到會招人嫌??商K珊堅持說這也不是壞事。“用違規(guī)的方式開始總是好的。”對她來說,遲到就是一種規(guī)則。“我唯一怕遲到的是趕飛機或者看歌劇。”人們抱怨總是要等她時,她一點歉意都沒有。“我想,如果他們不夠聰明,不帶些東西來讀的話……”(可是,當(dāng)某些人知道了這一點,結(jié)果她得等他們時,她卻不高興了。)我自己對準(zhǔn)時過分講究,這會讓她很惱火。有一天,我們出去吃午飯。我意識到回去上班要遲到了,于是從桌子邊跳了起來。她卻嘲笑道:“坐下!你不必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那。別這么奴性。”奴性是她最喜歡用的詞之一。
例外論。我們?nèi)齻€人——蘇珊、她兒子和我——住在一起,真的是個好主意嗎?大衛(wèi)和我不該有我們自己的地方嗎?她說,她找不到任何理由說明我們大家為什么不能住在一塊,即使大衛(wèi)和我要有孩子了也一樣。如果需要,她很高興支持我們大家,她說。我表達了我的疑慮時,她說:“別這么傳統(tǒng)。誰說我們要過得跟別人一模一樣呢?”(有一次,在圣馬克,她指著兩個看上去很古怪的女人,一個中年人,一個老年人,兩人都穿得像吉卜賽人似的,披著斑白的長發(fā):“老波希米亞人,”她開玩笑地說。“再過三十年,我們就是她們這個樣子。”三十多年過去了,她已經(jīng)去世,再也沒有波希米亞了)。
我為什么要去作家聚居地?她自己可決不會做這種事。如果她要躲起來工作一段時間,那就待在賓館好了。她這么干過幾次,也很喜歡,把三明治和咖啡叫到房間里來吃,熱情百倍地工作著??杀桓艚^在某個鄉(xiāng)間隱居地,聽起來就不舒服。在鄉(xiāng)下能找到什么靈感呀?我從來沒讀過柏拉圖的作品嗎?(蘇格拉底對菲德拉斯說:“我是愛學(xué)習(xí)的,樹木和開闊的鄉(xiāng)間不會教給我任何東西。”)我沒見過比她更欣賞藝術(shù)美和人類外表美的人(“我是美的癡迷者。”這是她常說的話),也沒見過比她更無法被大自然之美感動的人。為什么有人要離開激動人心的曼哈頓而到叢林中去住一個月?我說,我輕易就能想象著住到鄉(xiāng)間去,不是那時候,而是我年紀(jì)更大些的時候,她驚訝不已。“那聽起來像是要退休了。”這個詞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因為她父母住在夏威夷,她不時就要飛到那兒去。我說,我非常渴望能去美國最漂亮的州看看,她卻感到很為難。“可那地方無聊極了。”在她的書中,好奇心是最重要的優(yōu)點,她自己的好奇心也是沒完沒了的——但對自然世界則不然。住在里弗賽德大道,有時候,她會帶著欣賞的口吻說到那里的風(fēng)景,特別是漂亮的日落,可我知道,她從來就不曾走過街道到 里弗賽德公園去過。
有一次,我給她看我在寫的一篇短篇,里面出現(xiàn)了一只蜻蜓。“那是什么?你虛構(gòu)的嗎?”我開始描述蜻蜓的樣子時,她打斷我。“沒關(guān)系。”那不重要;那很無聊。
無聊,像奴性一樣,是她最喜歡用的詞之一。另一個詞是模范。還有嚴(yán)肅。“看他們的書,你就能知道他們有多嚴(yán)肅。”她指的不但是他們書架上的書,而且指書是怎么排列的。那時候——70年代末——她有大約六千冊書,也許是她最終擁有的書的三分之一。因為她,我的書也不按字母順序排列,而是按主題和年份排列。我也想嚴(yán)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