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家·審父·文化尋根(1)

“靈光”的消逝:當代文學敘事美學的嬗變 作者:梁鴻


一、《活動變?nèi)诵巍罚簩Α案浮钡膶徱暸c反思

“新時期”小說“文化尋根”的稱謂其實是相對于意識形態(tài)而言的,經(jīng)歷了“十七年”文學的被否定、作家本體性的喪失和“文化大革命”的徹底摧毀,集體主義大“家”的烏托邦夢想已經(jīng)被宣告:此路不通。從政治意識形態(tài)擠壓中解脫出來的中國文學和中國作家開始了新一輪的“重建家園”,啟蒙精神責無旁貸地成為新時期小說的主題,這也是“文化尋根”的內(nèi)在依據(jù)。宏觀性、整體性、理性精神是20世紀80年代文化研究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特點,作為一個基本文化原型和文學原型,“家族”再一次發(fā)揮它的作用。這時期具有家族主題的小說很多,代表作品有《李氏家族》(李佩甫)、《活動變?nèi)诵巍罚ㄍ趺桑?、《古船》《家族》(張煒)、《最后一個匈奴》(高建群)、《白鹿原》(陳忠實)、《爸爸爸》(韓少功)、《玫瑰門》(鐵凝)等。

有別于現(xiàn)代文學時期對家族文化的痛恨駁斥,也不同于“十七年”對大“家”的狂熱向往,這些作品也不再把家和家族制度作為簡單的否定對象,而是更多地從文化反思的角度,重新審視家族和家族文化的內(nèi)涵,審視家族的精神指向和它的權力運行機制對中國文化性格的巨大影響和巨大的牽制力。從《活動變?nèi)诵巍分械哪呶嵴\、《古船》中的隋抱樸、《白鹿原》中的白嘉軒等形象可以看出,作家往往通過審“父”來完成對文化和政治的思考。

《活動變?nèi)诵巍吠ㄟ^“子”倪藻的眼睛來敘述“父”的生活,但“子”并非只是一個敘述者,同時也是一個審視者與反思者。在審視與反思、現(xiàn)實與歷史的交叉敘事中,作者對中國文化的“根”性特征,對當代思想史與革命史做出了自己的思考。小說中的“父”倪吾誠與其說寫西方文明在一個中國知識分子身上的不良消化,倒不如說是飽受大煙、封建禮教、父權制權威浸染的中國家族文化在世界開放性文明面前所呈現(xiàn)的保守性、滯后性和驚人的異化現(xiàn)象。作家敏銳地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的崩潰與新的文化建立并非簡單的“破”與“立”的關系,它們之間復雜糾纏所產(chǎn)生的怪異形態(tài)或許令所有滿懷單純理想的人震驚。倪家三個家族女性,靜宜、靜珍和母親姜趙氏組成一個頑固完整的家庭“堡壘”,任何一個異己分子在它面前都會碰到柔軟而有韌性的力量,可憐可悲的倪吾誠在她們眼里僅僅是一個無法讓人容忍的敗家子,而倪吾誠和“家”的每一個斗爭回合都以慘敗而告終一樣,而那些被倪吾誠所標榜的“西方思想”更顯得可笑與不合時宜。實際上,非但靜宜、靜珍們代表著家族制度的一部分,就連倪吾誠——這個從歐洲留學回來的所謂的憤世嫉俗者,也仍然被傳統(tǒng)文化觀念牢牢控制住,他對仕途的窺探,對家的變態(tài)的依戀,對美食和對大煙幻美世界的渴求都使他陷入昔日母親給他營造的氣氛中不能自拔,他對西洋文明生吞活剝的認同也僅僅體現(xiàn)在對洗澡的無限熱愛上,也許,他是想洗掉靈魂中擺脫不掉的母親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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