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本集中寫得最好的,我以為當屬評李杭育的《病樹前頭萬木春》一文。在這里順便提一句,德培在選取文章題目上,也是用過一番心思的。有些評論工作者,也包括我本人在內,常常不耐煩在這方面多花些功夫。殊不知好的題目不但增添文章的光彩,而且對文章內容起提綱挈領的強調作用?!?ldquo;雯雯”的情緒天地》、《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以及這一篇的題目都是既富文學性又切合內容實際。在這一點上,也顯示了德培的一絲不茍的精神。許多人都認為這兩年來新出現(xiàn)的青年作家李杭育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特殊的畫卷。不少評論文章著重稱贊了作者所描繪的葛川江畔的古樸的風俗人情。當然,它們也的確是被描寫得極美極有情致的。而德培從中所感受到的,卻不止于此。他發(fā)現(xiàn)在那一幅幅風俗畫的畫面中心,都站著一個正在與世界進行告別的、某些行當?shù)?ldquo;最后一個人”——隨著古老生產方式的被淘汰而即將從生活中消失的“最后一個”。在他們身旁又總是伴有一個癡情而絕望的寡婦情人。德培指出了這個陪襯加強了畫面的那種必然滅亡的沒落氣氛,加強了作品的歷史感。德培的目光沒有只停留在畫面上,而深入到主人公——那些“最后一個人”的內心,他又發(fā)現(xiàn),這些人物具有大體相同的性格。他們都是執(zhí)拗頑強的硬漢,越是背時倒運,他們越不肯向命運認輸服軟——真的,如果不頑強,他們不可能堅持到最后,從而為人物悲劇性的命運平添了一層壯烈的色彩。德培恰當而深刻地指出了形成李杭育作品特殊魅力的兩個重要因素:深厚的歷史感與強烈的悲劇色彩。這都恰到好處地點中了李杭育作品的主要特色。
德培同志的文字并不華麗。與他每次在會上的發(fā)言一樣,略顯拘謹樸訥,對于他所要表達的內容,有時還顯得有點“力不從心”。他不屬于那種才情橫溢,下筆一瀉千里,借他人作品宣傳自己見解——哲學的、社會的、政治的、美學的觀點——的那類評論家。那種氣勢恢宏的文章,需要以評論者的磅礴才氣為基礎,缺乏這種氣質而強為之,難免給人以東施效顰之感。德培根據(jù)自己的條件,選擇的是另一條道路:緊緊地盯住作品,讓作品“爛熟于心”,在小心翼翼地進行分析判斷之后,再求證于作者本人的意圖。他力求使自己的論斷接近于作品的實際。德培所選擇的不是一條取巧的捷徑,這條道路在有些人看來也許可以說是事倍功半的。特別是他寫的大都是作家論,這又是屬于耗工費時而收獲少的部類。可德培從不計較這些,他默默地埋首于此,從不急于求成。他的勞動現(xiàn)在已經見了成效,這成效不僅表現(xiàn)在他的文章開始結集出版,更重要的是他已擁有一批讀者,這批讀者——包括我本人,感到他的文章對于自己欣賞理解某些作品有所幫助,從而建立起對他的文章的信任感。得到讀者——其實還得到了他那些作家朋友們的信任,有什么比這個更使評論家感到欣慰的呢?
李子云 一九八五年三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