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小說作為文體(3)

守夜人囈語 作者:敬文東


明朝的綠天館主人曾說:“史統(tǒng)散而小說興?!?巴赫金則說:“小說的興起是史詩世界觀瓦解的結(jié)果。”按照巴赫金的看法,小說可以是一種認識論意義上的不法之徒,是一個文本領域內(nèi)的羅賓漢和莽張飛,小說能夠瓦解任何社會的、官方的或上層的文化觀念。 因此,小說作為野史文體在中國歷史上一出現(xiàn),就引起了正史文體的驚恐;正史文體意識到,自己一統(tǒng)天下的文體(世界感)空間不可能再次出現(xiàn)了。但正史文體仍有自己的高超手腕,它們采取對小說又“打”又“拉”的方式,使小說(世界感,或更加具體地說是楊墨互補支撐著的世界感)長期以來依附于正史文體。這可以分為如下幾層來說。

先說“打”。正史文體在稍事恐慌之余,就各種型號的兵刃一齊出動,對小說大打出手。常用的方法就是鄙薄它文辭低劣,與大道不合。于此之中,我們似乎也不難看到,不同的世界感之間會有多么大的深“仇”巨“恨”。連一向在暗中對正史文體心存蔑視的莊周也曾助紂為虐:“飾小說以干縣令,其于大達亦遠矣。” 這里的“小說”當然還不是指文體;但是,將作為文體的小說看作“小”、“說”的觀念和態(tài)度,卻也大抵始于此。漢人桓譚稱小說為“殘從小語”, 不過是莊周的應聲蟲;班固征引據(jù)說是孔丘的言論來指斥小說為“小道”, 明明從正史文體立場出發(fā),為“小說”的“黑五類”身份定了性。明人胡應麟作為一個頗有識見的學者,也稱《柳毅傳》“鄙誕不根,文士亟當唾去?!?《四庫全書總目》更是斥責《拾遺記》“其言荒誕,證以史傳皆不合”。即便是載首之器的《岳陽樓記》也被正史文體貶低,用以貶低的尺度則是給它貼上“傳奇體耳”的標簽 ——這是很有些來歷的老戰(zhàn)術了——當然也就“非儒者之貴也”。 據(jù)說,西方也有同樣的例子,小說在西方地位低下的跡象至今仍然可以發(fā)現(xiàn) ,似乎很可以互為參證、發(fā)明。應該說,在正史文體棍棒齊下之后,小說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妥協(xié):凌濛初作為一個被正史文體排斥的“小說家流”,也曾自輕自賤地指斥小說“得惡名教”,這當然是楊墨互補和儒道互補相互對立生成的事實——并且詛其“種業(yè)來生”。 雖說有失厚道,但也足見棍棒威力。

“打”不是目的,拿作為文體的小說為正史話語所用才是宗旨,于是又“拉”?!袄钡姆绞酱蟮质枪膭钭鳛槲捏w的小說中與正史文體里所包納的世界感有重合性的那部分,并力圖使之發(fā)揚光大。班固就曾向正史話語建議:小說“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 。為什么?應聲蟲桓譚回答道:“治身理家,有可觀之辭?!薄翱捎^之辭”當然是戴上儒道互補的老花鏡,在作為野史文體的小說中找到的。雖然“小說者,乃坊間通俗之說,固非國史之正綱”, 但可以“為正史之補”, 可以為“正史之余”, 可以為“信史”之“羽翼”, 可以“輔正史也”, 可以“與正史參行”, 因此,小說可以“資治體,助名教”, 于是,就有有心人鼓勵小說努力向正史文體發(fā)展:“此等文備眾體,可見史才、詩筆、議論?!?而小說在正史文體的擠壓下要想爭得活命的口糧,不這樣做,也許還真有麻煩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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