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考證(3)

守夜人囈語 作者:敬文東


但第四敘事人作為“花腔”的盟友,始終處于清醒之中:他始終明白無聲的檔案也是“花腔”自為運作的結(jié)果之一。所以,在小說語境中,出盡了洋相的不僅是聲音化的歷史,同時也是文字化的歷史。這同樣要歸功于第四敘事人對無聲的檔案(即文字化的歷史記載)進行的考證。這最明顯不過地意味著:文字也有它的縱欲術(shù)。但那無疑是更有目的的縱欲術(shù):它想讓時間懷孕、生產(chǎn),最后在浩若煙海的文字記載中,隆重生下一個讓所有當(dāng)事人幾乎完全不認(rèn)識的“歷史”“事實”。朱淑真說:“筆頭去取千萬端,后世遭它恣意瞞?!?差不多就有這個意思在內(nèi)。而在李洱“杜撰”出的小說語境中,文字的縱欲術(shù)同樣來自“花腔”一詞的自為運作,因為“花腔”的內(nèi)部含義表征的是整個歷史的花腔化(或歷史的花腔特性),該花腔化并不單單針對歷史的聲音化的花腔性質(zhì)。按照K. 詹京斯(Keith Jenkins)的觀點,歷史僅僅是“一種語言的虛構(gòu)物,是一種敘事散文體的論述” 。有這樣精辟的言論壯膽,我們幾乎完全可以下結(jié)論說:“語言的虛構(gòu)物”正是“花腔”的本來含義之一。所以,“花腔”的內(nèi)部含義表征的歷史的花腔化,也天然要針對歷史的文字化透露出來的花腔嘴臉。在這里,第四敘事人將考證的手術(shù)刀,毫不遲疑地對準(zhǔn)了歷史的文字化的下部:他也要為語言的縱欲術(shù)的輸精管結(jié)扎、節(jié)育了。

第四敘事人始終將自己和自己的考證穿插在另外三個敘事人的講述之中,他讓無聲的檔案和有聲的檔案連在了一起。在“花腔”的自為運作下,李洱唆使第四敘事人的考證方式,最終帶出了歷史的聲音化和歷史的文字化相互間狗咬狗的有趣局面。這剛好部分暗合了“花腔”本有的戲謔特性。更重要的是,歷史的聲音化和歷史的文字化之間的搏斗、交鋒,終于使小說的真正主人公葛任的心路史全景圖一步步完整起來了。這既是考證的目的、偵探的渴望,也是所謂“大歷史”的由來。

但絕對的真相依然是不可獲得的。“花腔”的語義空間的確是一根彈力近乎無限的彈簧,一具柔韌性近乎無限的腰肢,在李洱的操策下,在需要它小的時候,它規(guī)規(guī)矩矩地小了,比如需要它以文字化的歷史去校正聲音化的歷史的時候;在需要它大的時候,它也毫不遲疑地大了,比如在第四敘事人的敘事穿插在“講述”的過程中,來展示“大歷史”的時候。但“花腔”的天然說謊特性,使它無論在語義空間按照需要變大的時候還是變小的時候,都脫不了假象的內(nèi)在神色。這使得第四敘事人緊鑼密鼓忙活了大半天,仍然在最后發(fā)出了深深的哀嘆:“真實其實是一個虛幻的概念。”這正合鐘鳴所言:“人們留在地面上的是哲學(xué)、幻影和恐懼,而埋在地下的,卻是真理和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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