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蒙娜麗莎 》那段,在佩特的文章里,是相當(dāng)孤立的……我們要在佩特的著述中多找些隱喻式的批評,即使只是小規(guī)模的,也戛戛乎其難哉!”( 韋氏批評史第四卷382頁 )
我們試讀佩特論華茲華斯一文,就可發(fā)現(xiàn)此文旨趣明顯、結(jié)構(gòu)謹(jǐn)嚴(yán)、引證豐富,完全是一篇“知性思考”的作品,與今日一般學(xué)院式論文不遑多讓,和上文論析的詩話詞話印象式批評相去簡直十萬八千里。而佩特集中論文悉多如是。即使《 蒙娜麗莎 》那段品鑒,也和詩話詞話的印象式批評厘然有別。那段文字雖然也有比喻,好像說“她坐在石堆中,比石頭古老;像吸血僵尸,死過多次,深知墳穴個中秘境……”讀來令人毛骨悚然,真是“印象”深刻。但全段根本上仍是分析的、說理的,只是其理相當(dāng)荒唐謬悠罷了。這段文字開首指出名畫《 蒙娜麗莎 》的“暗示性”,中間加以分析,結(jié)束處則說“麗莎夫人確可為古老幻想的化身,現(xiàn)代觀念的象征”,以明其所謂暗示性。這簡直是有導(dǎo)論、有本論、有結(jié)論的論文八股了。這里的批評手法,和上文說過的詩話詞話印象式作風(fēng),差距極大。倘若一定要把印象式批評的名目強(qiáng)為加上,則佩特在此所表達(dá)的印象,比繼起的印象要超出很高的層次。這段文字,感性固然豐富,形象固然凸出,知性思考和抽象析論的語言,實為主調(diào)。
至于王爾德,這心儀佩特的另一所謂印象式批評家,其文章也以分析性和知性為主,形象語這印象式批評的最顯著特征,在王爾德的批評文章里,是絕無僅有的。他的詩論、劇論,大多在報紙和雜志上發(fā)表。而他的批評作風(fēng),和梁啟超也在報紙上發(fā)表的《 飲冰室詩話 》的,迥不相侔。有人把德昆西( De Quincey )也歸入印象式批評家里面,并舉其《 論〈 麥克佩斯 〉的敲門一節(jié) 》為實例。比并而觀,我們?nèi)匀挥X得此文所表現(xiàn)的批評手法,與詩話詞話的印象式作風(fēng),貌既大異,神亦不同。翻閱H. Darbishire編輯,于1909年出版的《 德昆西文學(xué)批評集 》( De Quincey’s Literary Criticism ),我們覺得其中論文與詩話詞話的印象式批評,一點(diǎn)不相似。
由此觀之,中國歷代詩話詞話的印象式批評,和英國十九世紀(jì)以佩特、王爾德等為代表的所謂印象式批評,很難說有什么地方是相同的。如果印象主義繪畫的風(fēng)格,最能反映出印象式批評的一面貌,那么,我國歷代詩話詞話的印象式批評,才是這種批評的正宗,英國十九世紀(jì)的所謂印象式批評不與焉。從事文學(xué)批評至少有遠(yuǎn)觀和近察兩法( 佛萊Northrop Frye以為他自己的神話基型論屬于前者 )。遠(yuǎn)而觀之,印象主義畫家看到感到大千世界中顏色鮮明、繽紛華美的物象,捕入畫面中;詩話、詞話作者看到悟到詩篇詞章中顏色鮮明、繽紛華美的意境,記入詩話詞話里。此乃印象主義繪畫的最大特色,也是印象式批評的最大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