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上文介紹過的之外,引人入勝的還有很多。南宋詩人葉紹翁的《 游園不值 》末二句膾炙人口,早已變?yōu)槌烧Z。原來“紅杏出墻”是有道理的。桃、梅、李、杏都屬于薔薇科植物,結核果。詩人為什么不說桃、梅或者李出墻,而偏說杏呢?桃花不是極其艷麗,常常被用來比喻美女的嗎?這本書的著者告訴我們:杏樹高約十米,樹枝繁茂,橫徑在十米以上,其他三者都比不上它高大,難怪出墻的是杏樹而非其他了。
從“紅杏出墻”,到“春歸何處”;從“日出江花紅勝火”,到“夜半鐘聲到客船”……都有解釋;這本書是以科學觀點來看古詩的“古詩今讀”。如果要說它有什么不足,那主要只是篇幅而已?!巴\囎鴲蹢髁滞?,霜葉紅于二月花”這些詩句,書中解釋得一無遺憾;王安石詩“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又有何科學證據(jù)呢?諸如此類,可以作為討論對象的詩詞,還有很多。如果此書有續(xù)篇,讀者當可無憾了。對著美得幾乎無憾的秋光,我這樣想。
六、“航天員”所見:李賀的《夢天》
夢天 李賀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樓半開壁斜白。
玉輪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
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
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古代的西方人一直以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日月星辰都圍繞著我們這個地球旋轉;人類生存在眾星拱照的地球上,真了不起。近代的天文學告訴我們,地球不過是太陽系的九大行星之一,太陽系則為銀河系的一小部分,而遼邈的宇宙之中,有無數(shù)的銀河系。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對西方文化影響既深且巨的基督教,認為人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有人計算過,根據(jù)《 圣經 》的記載,從上帝創(chuàng)造天地萬物那時開始,人類迄今共有數(shù)千年的歷史。人生不過數(shù)十寒暑,數(shù)千年真是悠久了??墒?,現(xiàn)代的科學告訴我們,宇宙從混沌初開到現(xiàn)在,已有億億兆兆年了。我看過一套電視片集:薩甘( Carl Sagan )的《 宇宙奇觀 》( The Cosmos )。薩甘教授說:如果宇宙從混沌初開到現(xiàn)在的時間,算作“一年”那么長,則人類自有文明以來的數(shù)千年光陰,不過是這“一年”中十二月三十一日臨近午夜的最后幾秒鐘。
唉,地球多么渺小,人類文化多么短暫!
而中國的詩人、智者,早已有這么的感悟。這里且不說莊周,不說蘇軾,只提李賀。向有鬼才之稱的唐代詩人李賀,在《 夢天 》一詩中搖身一變而成為神仙。他看到月亮在有露珠的天上碾過,佩戴玉飾的仙女,在月中桂花飄香的小徑上來來往往。月色凄冷,好像在哭泣( 傳說月中有玉兔和蟾蜍,首句的“老兔寒蟾”借指月亮 )。夢中的詩人,從天上向下界觀看,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神山下面的陸地( 黃塵 )和海洋( 清水 ),其桑田滄海的變化,就像跑馬那樣快。那廣袤的中國大地( 齊州 )啊,竟然小得像九點煙塵( 傳說中國古代分為九州島 );而浩瀚的海洋,竟然小得像杯中流瀉著的一泓水。
李賀不是航天員,不過他看到的正是航天員遙望地球時的景象;他不是科學家,但他知道人類歷史的短暫。李賀的詩,一向喜用蒼白、老死、哭泣等字眼。人類的渺小和短暫,常使多愁善感的詩人悲嘆。詩中“泣天色”的泣字,不是隨便下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