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關于燈的隨想
記得幾年前,讀一篇許地山的散文。文字很美,內容也很美。寫的是一個人要在暗夜里走山路,他的朋友給他一盞燈照明,他堅辭不受,說:“滿山都沒有光,若是我提著燈走,也不過照明三兩步遠,這一點光能把照不到的地方越顯得危險,越能使我害怕。不如讓我空著手走,初時雖覺得有些妨礙,但一會兒就什么都可以在暗中辨別了?!庇谑沁@個人在黑暗里上山了,沒有提燈。朋友笑他:“天下竟有這樣的怪人?!钡莻€人沒有跌倒,也沒遇到危險,安然地到家了。
初讀這篇散文的時候,并沒有留下什么特別的印象,但近年來,那個在暗夜里走路的人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仿佛是一種暗示。如果說,我也算搞過一些文學研究工作,也寫過一些批評文章的話,我不正像那個人一樣,在暗夜里摸著走山道么?我沒有燈,因為任何燈的光都是有限的,使我看不到光圈以外的東西。走過夜路的人都知道,暗夜里處處有燈。天上有星月,地上有螢火,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心去體驗那暗夜,靠自己的眼睛去辨認那道路。暗夜里走慣了路的人,心中就有燈。自己就是燈。
當然,我遠遠達不到那樣的境界。我會跌倒,弄得滿臉是血,但我不后悔,反正是探索著走,我總相信,手上的燈,只能照著幾步的距離,只有心中的燈,才能看透那黑黝黝的無限。
雖然燈的光有限,無法照透暗夜中的宇宙之謎,但哪怕是照亮了幾步的距離,也終究是暗夜的一角一隅。在20世紀80年代的現代文明沖擊下,你走夜路不想用燈還不行——因為有路燈,有電線架在那兒。遠遠的電燈亮著,雖說黑夜依舊重重,足以使那微弱的燈光瑟瑟作抖。但光畢竟是有了,而且是一?排。
沿著電線桿子走,大約總不會錯。因為它多少為你指明了路。但是暗夜行路的一切優(yōu)勢也就此完了。文明,也帶來局限。于是心中的燈就黯淡。
忽而有幾個人,大著膽子離開了那一條讓人走慣了的道路,也就是說,離開了那幾根電線桿子。他們踏上了另一條荒無人煙、荊棘叢生的小道,他們拿著手電筒,碰碰磕磕地亂闖,雖然跌過幾跤,到底也依靠著手電的光走過了一段路。于是大家就喜歡,齊聲贊美手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