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黛玉的愛情(4)

樓外尋夢:紅樓女性賞析(初編) 作者:宋歌


寶玉遭到“笞撻”之后,人們各以不同的感情方式去慰問他,當(dāng)然黛玉也不例外。誰知黛玉回瀟湘館不久,寶玉便派遣晴雯給她送來兩條半新不舊的帕子,對于此番舉動,靈秀聰明的晴雯也一時不得其解,只有與寶玉靈犀相通的黛玉“體貼出手帕子的意思來”,一時“不覺神魂馳蕩”:

寶玉這番苦心,能領(lǐng)會我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這番苦意,不知將來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兩塊舊帕子來,若不是領(lǐng)我深意,單看了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傳遞與我,又可懼;我自己每每好哭,想來也無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時五內(nèi)沸然炙起。黛玉由不得余意纏綿,令掌燈,也想不起嫌疑避諱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筆,便向那快舊帕上走筆……(第三十四回)

當(dāng)黛玉寫完這三首《題帕詩》,已“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走至鏡臺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羨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萌”,“一時上床睡去,猶拿著舊帕子思索”。愛情在這個少女的心里燃起了熾熱的火焰,燒得她五內(nèi)沸然。她此時幸福著也痛苦著、憧憬著也驚慌著;既有表白也有暗示,既有理解也有嗔怪;原本驕矜的黛玉一下子變得那么可人!把她的自然人格表現(xiàn)得如此酣暢淋漓。縱觀世界文學(xué)之林,心理描寫的名篇可謂多矣,然而不是失之膚淺,就是失之冗長,而只用區(qū)區(qū)百余字的篇幅,把一個戀愛中的少女心理描寫得如此深刻者,唯我曹翁矣。

“暗灑閑拋卻為誰”,似乎是一個無須回答的問題。黛玉已把表白情愫的鴿子放飛了,它抑或會在旭日臨窗的清晨,落在怡紅院的墻上,抑或在寶玉百無聊賴的時候,落在門前的綠樹梢頭。我們可以相信,這樣的訊息才是醫(yī)治寶玉棒瘡的良藥,它強于寶釵交與襲人的藥百倍千倍。當(dāng)人們有了心病的時候,心病只可心藥醫(yī),別的丸散膏丹是不會奏效的。

三首《題帕詩》完全是黛玉對自己心跡的剖白,對寶玉愛情毫無偽飾的傾訴,表現(xiàn)了她對愛情的專一。為什么黛玉為千百讀者喜愛和推重?原因或有種種,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人們喜歡她那一份自然人格,推重她的“真”。誠如劉敬圻教授在《情的追求與愛的失落:論黛玉的文化情結(jié)》中所說:

“(黛玉)較多的保存了自我,而較少使用人格面具,有一種不同流俗的風(fēng)采?!保ā都t樓夢學(xué)刊》1998年第3輯)

她與大觀園中的幾個巧偽人比較起來,就更加顯得光彩照人。

當(dāng)寶玉在怡紅院養(yǎng)傷的時候,黛玉的心就是這樣為他煎熬著,幽咽暗泣著,并因此坐下了終生不愈的“勞怯”之癥。她雖然放出了心靈的白鴿,但那種表白畢竟不是直截了當(dāng)?shù)?,而是隱約的,所以她對寶玉仍然不放心,她就是這樣在“信”與“不信”之間徘徊著,因循著舊例,在自己畫的怪圈里走來走去,有生之年她似乎是永遠也走不出那個怪圈了。當(dāng)她心神俱疲的時候,舉目瞭望,四陌無人,因之在青燈照壁的時候她又要以淚洗面了。她喜散不喜聚,自己固守在瀟湘館里,一顆一顆地嘗著人生苦果:流淚、寫詩;寫詩、流淚,她就是用這種方式向自己、向他人,向日月星辰,向草木蟲魚,向一切有靈性的或沒靈性的東西剖白著自己的靈魂,訴說她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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