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4)

閣樓上的瘋女人:女性作家與19世紀文學想象 作者:桑德拉·吉爾伯特 蘇珊·古芭


“小白雪公主”故事在瓦爾特·迪士尼版的動畫片中更名為《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Snow White and the Seven Dwarves),但這個故事的真正名稱應該是“白雪公主和她邪惡的繼母”,因為故事中的中心事件——確實如此,故事中唯一的真實事件——是源自這兩位女性之間的相互關系的:其中一位美麗、年輕、蒼白,而另一位差不多也是一樣的美麗,但是年紀更大一些,也更為兇惡;其中一個是女兒,另一個是母親;一個甜美、單純、被動,而另一個充滿心計、生機勃勃;一個屬于天使,而另一個則無可否認地是一位女巫。

值得注意的是,存在于這兩位女性之間的沖突的主要發(fā)生之地,都是透明的封閉之處,她們兩人都被閉鎖于其中,這一點和我們前面一直在討論的所有其他女性形象的命運是一致的:她們一個被閉鎖于有魔法的窺鏡之中,一個被閉鎖于受魔法控制并因而能控制人的玻璃棺材之中。在這里,兩位女性都操縱著父權制度希望女性用來殺死自己、以便進入藝術的諸種手段,并用它作為武器來對付對方,希望運用心計來殺死對方。影子與影子作戰(zhàn),一個形象毀壞躺在水晶監(jiān)獄中的另一個形象,就像奧羅拉·李母親的畫像中的“惡魔”應該想方設法摧毀那個作為她自己的另一面的“天使”一樣。

故事在隆冬季節(jié)開始,一位王后坐在窗邊做著針線活。和其他許多民間故事中發(fā)生的情形一樣,她刺破了手指,指頭開始流血,于是被認為進入了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稱為“創(chuàng)造”的王國的性生活的循環(huán)周期,她“很快”生下了一個女兒,“(皮膚)白得像雪,(嘴唇)紅得像血,(頭發(fā))黑得像窗框”。在故事最前面的這一段中出現的所有母題(motifs)——做針線活、雪、血、窗框所代表的封閉——都與女性生命中(因此也在女性寫作中)的關鍵主題發(fā)生關聯,因此,它們也是我們在本書中始終需要加以關注的主題。但是,對于我們在此要進行的分析來說,故事的開局僅僅是導引性的,真正的故事開始于王后開始成為一個母親,同時也變成為一個女巫——也就是說,變成一個邪惡的“繼”母之后:“……當孩子生下來之后,王后就死了”,然后,“過了一年,國王又娶了一位妻子”。

當我們第一次見到這位“新”妻子的時候,她正受到一個具有魔力的窺鏡的控制,正像是前面那位妻子一樣—那位妻子代表了她的自我的較早階段—她當時是被局限在一扇窗戶之內的。然而,由于這位新妻子不是被窗戶而是被一面鏡子所捕獲,她于是轉向對自我的關注,著迷地對自我的形象進行研究,仿佛在尋求一個能夠獨立生存和發(fā)展的自我一樣。第一位王后似乎依然還算是有機會的;她還沒有完全沉陷于性生活之中,她向外張望,仿佛在遠眺白雪之外還有些什么。第二位王后則轉向了內在世界的搜尋,對此,布魯諾·貝特爾海姆(Bruno Bettelheim)這樣的精神分析學家很苛刻地將之定義為“自戀”(narcissism),但是,如果說外部的所有機會都被剝奪了的話,那么,這樣的狀態(tài)恐怕也是很自然的了(正如瑪麗·伊麗莎白·柯勒律治在《鏡子的另一面》中所表明的那樣)。

外部的所有機會都被剝奪了——或者丟失了,或者被瓦解了——這一點不僅通過王后對鏡子的著迷體現出來,也通過格林版本中國王在這個故事中的缺席體現出來。王后的丈夫和白雪公主的父親(根據貝特爾海姆的看法,兩個女性之間所進行的,是一場女性的俄狄浦斯式的戰(zhàn)爭,目的就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在這個故事之中根本就沒有真正出場,這一事實突出呈現了一種幾乎令人窒息的張力關系,故事正是因此而集中表現了存在于鏡子之中的母親與女兒之間、女性與女性之間、自我與自我之間的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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