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著,飛著,春、夏、秋、冬,
晝,夜,沒有休止,
華羽的樂園鳥,
這是幸福的云游呢,
還是永恒的苦役?
渴的時候也飲露,
饑的時候也飲露,
華羽的樂園鳥,
這是神仙的佳肴呢,
還是為了對于天的鄉(xiāng)思?
是從樂園里來的呢,
還是到樂園里去的?
華羽的樂園鳥,
在茫茫的青空中,
也覺得你的路途寂寞嗎?
假使你是從樂園里來的,
可以對我們說嗎,
華羽的樂園鳥,
自從亞當(dāng)、夏娃被逐后,
那天上的花園已荒蕪到怎樣了?
《樂園鳥》之所以使我震動,因為我認(rèn)為這是中國“現(xiàn)代派”的第一首詩,不管人們怎樣反駁辨正,至少在我內(nèi)心深處感覺到的是這樣。當(dāng)然,充滿著想象的詩篇有它自己深刻的意義。這首詩以完全不同于“新月派”的比較自由的形式,抒寫凡人的愁思,搖撼了一顆顆年輕的心,他們懷著現(xiàn)實的感受情不自禁地問:自從亞當(dāng)、夏娃被逐后,那天上的花園已荒蕪到怎樣了?
我也很愿意知道這些。像所有的年輕人一樣,心里充滿著對遙遠(yuǎn)的生活的幻想。不過我離“天上的花園”遠(yuǎn)了一點,由于我的出身和經(jīng)歷,我的腳踩在中國的大地上,和農(nóng)民父兄們一同熬煎著苦難。我更關(guān)心的是農(nóng)村。這時候我讀到了臧克家的《烙印》,傾心于他的充滿了泥土氣息的詩篇。由于少年時代的那段生活經(jīng)歷,我特別喜歡《歇午工》、《老馬》、《漁翁》、《老哥哥》等篇什??陀^描寫在我的欣賞尺度上超過了主觀抒發(fā),我不知道這是一個退步還是一個進(jìn)步。但克家的詩是動人的,且看《歇午工》:
放下了工作,什么都放下了,他們要睡——睡著了,鋪一面大地,蓋一身太陽,頭枕著一條疏淡的樹蔭,這個的手搭上了那個的胸膛。一根汗毛,挑一顆輕容的汗珠,汗珠里亮著坦蕩的舒服。陽光下,鐵色的皮膚上開一大片白花,粗暴的鼾聲扣著呼吸的均和。沉睡的鐵翅蓋上了他們的心,連個輕夢也不許傍近,等他們靜靜地睡過這困人的正晌,爬起來,抖一下,涌一身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