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佛學常講三世因果、六道輪回。佛說:“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币虼?我們可以通過今世的具體表現(xiàn),來推知前世出于何處,來世又將去向何方?!胺N瓜得瓜、種豆得豆”,這句話一定有道理,而且被中國人信奉了幾千年。其實,這句話講的就是中國人平常所說的“因果報應”。
在這個世上,一定有一個人,你第一次見她就感覺非常熟悉、非常親切,仿佛早已相識,夢中也曾相見。佛說,命運是可以輪回的,如若前世你愛一個人,深入骨髓、溶入血液,那么,今世那個你第一次見面就覺得熟悉的人,便是你前世相愛的人。
佛家認為,人世間的一切事情,皆有輪回之因果,看似偶然相遇而生出的感情,實則是冥冥之中命運的齒輪滑過。偶然中的必然,是因果;必然中的偶然,也是因果。
所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我們攜著一生的希冀,帶著前世注定的那個人,一程又一程,醞釀成今生最美好的記憶,且行且珍惜。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其實,我們就是最真實的戲子,每天都在演繹著屬于自己的故事。幾多的愛恨情仇,幾多的喜怒哀樂,在褪去了脂粉氣息之后,剩下的常常只是黯然神傷,這就是命運主宰的力量。
席慕蓉說:“請不要相信我的美麗,也不要相信我的愛情。在涂滿了油彩的面容之下,我有的是顆戲子的心。所以請千萬不要,不要把我的悲哀當真,也別隨著我的表演心碎?!?/p>
席慕蓉又說:“今生今世,我只是個戲子,永遠在別人的故事里,流著自己的淚?!?/p>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也說:“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
今生今世,此情不渝,
廝守一生,不離不棄。
一縷相思,一縷哀傷,
望斷秋水,愁斷柔腸。
花開花落總有時,緣聚緣散終分離,人生就是這么無奈,歲月就是這么蹉跎,命運就是這么殘酷。
三百年前的你,三百年后的我,三生三世,永生永世,多么希望能執(zhí)子之手,與子暢談,同甘共苦,同歡笑、共痛哭。
莊子距離我們兩千年,
李白距離我們一千年,
納蘭距離我們三百年。
千百年,不過是美人一回眸、佛家一彈指,但在人間卻不知要經過多少的往復更迭。三百年何其短,短得幾乎可以讓我們踮起腳就可以看見那個在夜合樹下填詞的納蘭;三百年又何其長,長得可以使納蘭的人生變得很短很短。
納蘭在南樓親手種下了兩株夜合樹,傳說納蘭非常喜歡,生前的最后一首詞也是作的《夜合花》,甚至納蘭的好友在納蘭的祭文中也寫道:夜合之花,分詠同裁。
夜合花的花語,代表著合歡,有著婚姻美滿的良好祝愿,也代表著親密友好,以及夫妻之間相親相愛、愉悅歡聚的一種美好心情。另外,大概是因為夜晚閉合的原因吧,夜合花的另一個花語則是幽會。
“納蘭”,是一個有詩意的姓,但并不是漢族的復姓。其實,納蘭與當初的那拉、后來的葉赫那拉是一家人,不是滿姓,而是蒙古姓。
“容若”,也是一個有詩意的名?!靶缘隆边@個名則很有佛性,其核心是愛,是慈悲,而“成德”則取于儒學之祖的《易經》,“君子以成德為行”。
納蘭的前世,是忘憂河上一朵沉睡千年的青蓮,是一滴晶瑩的淚,墜落到萬丈紅塵,凝成了蓮心上相思的露,驚醒了納蘭沉睡的靈魂。這幾經輪回、擦肩而過的緣,注定了彼此的三生三世。而納蘭與盧氏的三年情緣,也只為了淚與蓮相交的剎那。
前世今生來世,三生石上刻著相約三生的誓言。納蘭已經與盧氏約定了今生,所以納蘭在奈何橋上寧愿跳進忘川河,受那千年的水淹火炙,也不愿意喝下那碗能忘卻前世的孟婆湯。在受盡忘川河千年的痛苦摧殘后,納蘭帶著前世殘存的記憶,輪回到了三百年前的今生。
在浩瀚的宇宙,我們每一個凡人都是一顆流星。雖然生命旅程短暫,可也曾經相知、相遇、相交、相依過,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邂逅是緣,擦肩亦是緣;緣來緣去,緣散緣聚。所有這些,都應成為心靈深處一份永恒的記憶和收藏。
佛說:“相識是有緣,相惜是有情,相知是有福,相助是有心?!?/p>
納蘭是滿族入關后,在北京出生的第一代年輕人,屬于京城一少。
納蘭的祖先是長白山下、松花江畔的女真部落葉赫部的一個小酋長。為求自身的發(fā)展,女真部落之間時而聯(lián)姻交好,時而相互討伐,以致常常爭奪激烈、骨肉相殘。
1588年,葉赫部的孟古格格嫁給建州部的努爾哈赤。
1592年,孟古格格生努爾哈赤第八子皇太極。此后,努爾哈赤日益壯大。
1616年,努爾哈赤建立金國。
1619年,即在納蘭出生的三十六年前,努爾哈赤征葉赫,逼葉赫貝勒、納蘭的曾祖父金臺石投降。金臺石的親外甥皇太極親自向其喊話勸降。金臺石不屈,最終被努爾哈赤絞殺。葉赫貴族及降眾棄故地,歸建州。從此,努爾哈赤完成了女真各部的統(tǒng)一大業(yè)。
1626年,皇太極登大汗位。十年后,即在納蘭出生前的十九年,是滿族開國史上的一個新紀元。這一年,皇太極正式即皇帝位,改元崇德,定國號為大清,并立即封授大臣和妻室。葉赫那拉氏家族因姻親關系,獲取了不少封爵,占據(jù)了王朝的許多重要位置。
皇太極是大清王朝第一個當皇帝的滿族人。在位十七年中,一直在關外征戰(zhàn)殺伐。為了奪取全國統(tǒng)治權,他不但繼續(xù)在遼西與明朝展開激烈的爭奪戰(zhàn),而且不斷派遣大軍入關伐明。前后有五次大規(guī)模戰(zhàn)爭,其中,松錦決戰(zhàn)極其慘烈。在沉重打擊明朝勢力的同時,也給廣大百姓帶來了深重災難,當然也為清朝奠定了基礎。
無論是努爾哈赤,還是皇太極,都是馬背上的英雄。他們憑借北方民族崇尚武功、驍勇善戰(zhàn)的民族精神,以武功創(chuàng)業(yè),以武功獲取一切。
因為原本女真部落沒有嚴格的長子繼承法,所以努爾哈赤去世后,皇太極被“擁立”,靠的就是他的“戰(zhàn)功卓著”。而在崇德年間的征明決戰(zhàn)中,皇太極的異母兄弟阿濟格、多爾袞、多鐸,也多曾依戰(zhàn)功獲賞晉爵。
阿濟格是納蘭性德的外祖父,為努爾哈赤第十二子,“生而雄勇,屢專征伐,積戰(zhàn)功授貝勒”。1636年,“敘功晉封武英郡王”。1644年“四月,入山海關,破流賊、平燕京俱有功。十月,冊封和碩英親王”。
1643年八月初九,皇太極暴病身亡。于是,在帝位的繼承問題上,斗爭異常激烈。最終讓六歲童子、皇太極第九子福臨在盛京繼位,由叔父鄭親王濟爾哈朗和睿親王多爾袞輔政,改元順治。隨即多爾袞等在吳三桂的接應下,率十萬清兵入關。1644年9月,福臨在濟爾哈朗護送下抵達北京,成為滿族君臨天下的第一人。
當福臨未親政之時,皇太極長子豪格與大權在握的多爾袞之間關于帝位的爭奪一直在暗暗地持續(xù)著。與多爾袞為同母兄弟的阿濟格支持多爾袞,曾公開表示:“鄭親王乃叔父之子,不當稱叔王。予乃太祖之子,皇帝之叔,宜稱叔王?!蔽丛系?大權獨攬的多爾袞于1650年十二月突然病死在喀喇城,后由阿濟格護靈回京。
1651年2月1日,福臨宣布親政。而阿濟格被告發(fā),稱其護靈回京時“欲為亂”,被“議削爵,幽禁;逾月,復議系別室,籍其家,諸子皆黜為庶人;十月,監(jiān)守者告阿濟格將于囚地舉火,賜死”。納蘭的外祖父、戰(zhàn)功顯赫的英親王阿濟格的結局,竟是被順治帝命令自盡。此事發(fā)生在納蘭出生的五年前。
以上這些發(fā)生在納蘭出生前的史實,全與納蘭的一生息息相關。因為他的家族史,也是滿洲民族的發(fā)展史。一個原本在關外靠漁獵為生的少數(shù)民族,社會發(fā)展還處于部落酋長統(tǒng)治的時代,卻依靠驍勇善戰(zhàn)的民族精神,在六十年的時間里,在杰出的首領率領下,迅速崛起,不斷征戰(zhàn)殺伐,一直打進關內,最終開創(chuàng)了中國最后一個封建帝國——清王朝。這也是在古老中國的政治歷史舞臺上,最后一個由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政權。
納蘭出生在這個時代、這個民族、這個家族,他的前世今生,命中注定,無法更改。當他拿起筆,走向詞壇時,憑他的卓絕天資,憑他的敏感悟性,必然對人生有著獨特的體驗與理解。而其詩詞的基調也必然是惆悵悲愴的。
只有閱讀了充滿悲情的滿族開發(fā)史,閱讀了在歷史的偶然與必然中出現(xiàn)的大清王朝開國史,才能真正看懂納蘭這個人,讀懂納蘭所寫的那些詞。
納蘭性德,乳名冬郎,后自取字容若,世人習慣稱其為納蘭容若。納蘭一輩子被別人安排著命運,就連他原來的“成德”名,后來為“避東宮嫌名”,避太子“保成”的名諱,也只能改名為“性德”。其父明珠,是康熙朝的一代權臣。其母覺羅氏,是英親王阿濟格正妃第五女,1651年阿濟格被賜死之后,嫁明珠。
納蘭生于順治十一年臘月十二日(1655年1月19日),其自幼飽讀詩書,文武兼修。十七歲入國子監(jiān),被祭酒徐文元賞識,推薦給內閣學士徐乾學。十八歲參加順天府鄉(xiāng)試,考中舉人。十九歲參加會試中第,成為貢士。康熙十二年因病錯過殿試,后在康熙十五年補殿試,考中第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
貴公子與文人的結合,滿與漢文化的融合,造就了納蘭的氣質和風骨,造就了納蘭“有貴族氣”的詞,造就了納蘭文武兼?zhèn)涞木语L范,也造就了一個多情而深情的男人。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修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那么又是多少次的擦肩而過,才能等到那初遇時的美好?今生能夠相遇,是因為前世有了約定??墒?在很多時候,縱是有了這前世的約定,今生也不一定能夠再續(xù)前緣。
所以,納蘭感恩自然,感恩世間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鳥;
所以,納蘭留戀人情,珍惜人生的平平淡淡、點點滴滴;
所以,納蘭淡泊名利,寧靜致遠,帶著孤獨剛毅的心智和超凡脫俗的靈魂,去接受人世間的一切磨難,即使化成水,也要留下一絲嫵媚的憂傷。
有的人,不期而遇;
有的人,不言離別;
有的人,一瞥驚鴻;
有的人,匆匆而過;
有的人,注定從第一個問候起,故事就開始了;
有的人,注定一世陌生而至死不能邂逅。
而這個人,就是納蘭,就是那個三百年前讓人一直迷戀至今的納蘭。
“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納蘭的三十年,無時無刻不在夢想著。
但夢想畢竟是夢想,納蘭只能在夢中沖鋒陷陣、與敵廝殺,納蘭只能在詞中馳騁疆場、保家衛(wèi)國。
《浣溪沙·小兀喇》作于康熙二十一年春。納蘭隨康熙東巡至松花江地區(qū)憑吊古跡時,“猶記當年軍壘跡,不知何處梵鐘聲”,寄托了難以明言的興廢之感,“蛟龍鱗動浪花腥”,“莫將興廢話分明”,隱含了對祖先葉赫部被努爾哈赤征服的悼嘆之情。
納蘭的詞,寫情真摯濃烈,寫景逼真?zhèn)魃?但細讀起來,卻又使人感到一絲淡淡的憂傷。有人認為,納蘭是曹雪芹所著《紅樓夢》中賈寶玉的原型。的確,納蘭和賈寶玉有許多相似處:都是貴族出生;都會寫詩詞,而且多情;都有一顆渴望自由的心;和初戀都是悲劇的結局;一個早殤,一個出家。怪不得乾隆看完《紅樓夢》后說:“此蓋為明珠家事作也?!?/p>
“星球映徹”,“天公畢竟風流絕”,納蘭如星辰般點綴于天際,似月光般輝映于蒼穹。然而,他只能無奈地將一腔抱負、一腔熱血以文字的形式流淌于筆尖。納蘭很努力,也很勤奮;納蘭很有才氣,也很有武功。但他終究不能以一生的富貴,去換回如意的情意、如愿的愿望。
納蘭內心平靜,但痛徹心扉;納蘭淡然安靜,但熱血沸騰;納蘭孤芳自賞,但文思泉涌。
才華橫溢的納蘭,愛書藏書,擅書法,精于書畫鑒賞。二十四歲時出版詞集《側帽集》,繼而,另一詞集《飲水集》也在吳中刊行,一時產生了“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的轟動效應。他的漢文老師徐乾學將他的詩、詞、文、賦綜合編纂為《通志堂集》,影響也十分廣泛。他的《淥水亭雜識》涉及歷史、地理、天文、歷算、佛學、音樂、文學、考證等方面,其廣識博學由此可見一斑。
納蘭是一個卓越的詞家和文化集大成者。這一成就的取得,除了他自己發(fā)奮勤學,融合中原主流文化外,還因為他所處的王朝正是一個完善文治、滿漢文化交融的中興時期。他所結交的朋友也大多是漢族布衣文人,尤以與顧貞觀交往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真誠敬重的品格,在當時的文壇傳為一段令人唏噓的佳話。
納蘭的最大成就是在詞上,借寫自然的風物、景觀等,賦予了人格化的真情實感、人事趣味和禪意佛性。納蘭詞既有昂揚的高遠,又有溫婉的質韻,這個清朝才子所創(chuàng)下的文化圖騰蘊含了生命的哲理和美學的和諧,意境廣闊,圖文雋永。
“漠陵風雨、寒煙衰草,江山滿目興亡。白日空山,夜深清唄,算來別是凄涼。往事最堪傷,想銅駱巷陌,金谷風光。幾處離宮,至今童子牧牛羊。
荒沙一片茫茫,有桑干一線,雪冷雕翔。一道炊煙,三分夢雨,忍看林表斜陽。歸雁兩三行,見亂云低水,鐵騎荒岡。僧飯黃昏,松門涼月拂衣裳?!?/p>
在這首詞中,納蘭縱貫古今,寥寥數(shù)語就將滄海桑田的歷史變遷、朝代更迭、都城興廢等信息盡述于里,讀來讓人掩卷深思,回味再三。
納蘭的身上流淌著高貴的血液,父族是外戚,母族是皇室,卻自詡是天上癡情種,不是人間富貴花;
納蘭是康熙的御前侍衛(wèi),深得皇帝的信任和恩寵,卻有“身將云路翼,緘恨在雕籠”的感嘆;
納蘭有著絕世的才情、出眾的容貌、濯濯的風采、高潔的品行,卻一生不如意,一世不得志;
納蘭是一個完美的人,卻英年早逝,正所謂“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后來,梁啟超是這樣評論納蘭的:“當時一位權相明珠的兒子,是獨一無二的一位闊公子,他父母又很鐘愛他;就尋常人眼光看來,他應該沒有什么不滿足。他不曉為什么總覺得他所處的環(huán)境是可憐的……說他無病呻吟,的確不是。他受不過環(huán)境的壓迫,三十歲便死了。所以批評這個人只能用兩句舊話說:‘古之傷心人,別有懷抱?!?/p>
徐健庵評價說:“容若自幼聰敏,讀書過目不忘,善為詩,尤工于詞。好觀北宋之作,不喜南渡諸家,而清新秀雋,自然超逸。海內名人為詞者,皆歸之。”顧貞觀說:“容若詞,一種凄婉處,令人不忍卒讀,人言愁我始欲愁?!卞X仲聯(lián)認為“納蘭性德是清代少數(shù)民族詞人中的佼佼者,向有滿洲詞人第一之譽”。周之琦也認為納蘭詞“格高韻遠,極纏綿婉約之致,能使殘?zhí)茐嬀w,絕而復續(xù)”。王國維說:“納蘭性德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奔{蘭以自然之心感悟,以自然之道立美,所以說,“真”和“自然”是納蘭詞的“詞心”。
緣分是今世的擦肩而過;
緣分是前世不變的誓言;
緣分是來世痛苦的約定。
三百年前的這種緣分,也只有納蘭一個人擁有,這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啊!
如果說,緣分在桃枝上,耳邊就會有蝴蝶的舞姿飄揚;如果說,緣分在綠草間,眼中就會涌動指縫間的激揚。這就是納蘭的緣分,也是納蘭的宿命。
緣是命,命是緣。緣如風,風不定,命如沙,沙隨流。云聚是緣,云散也是緣。因為有緣,所以納蘭與盧氏相聚了三年;因為納蘭與沈宛相聚了三個月,所以兩人都很珍惜。
對于沈宛來說,最好的緣分不是相悅,而是相守。曾經滄海,一切難再為水;除卻巫山,哪里還有彩云?“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鼻镲L蕭瑟,煙水蒼茫。那情中之緣,那夢中之分,納蘭和沈宛曾經多少次躑躅在京郊,徘徊在心頭。
當我們“溯洄從之”,那“道阻且長”;當我們“溯游從之”,一切又“宛在水中央”。
緣起、緣滅、緣聚、緣散,都是沒有理由、沒有原因的。“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庇芯壸钥啥?無緣莫強求。在這個現(xiàn)實世界里,有的人有緣無分,有的人有分無緣。有緣無分的愛讓人痛苦,有分無緣的愛讓人無奈,其實,緣本天命,分在人為。人生在世,應該隨緣而安,緣來不拒,緣去不哀。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納蘭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如畫像;而倉央是那么的模糊,模糊如背影。納蘭的詞是明白易懂的,一如他的人、他的情;倉央的詩是深奧費解的,一如他的人、他的愛。霧里看花花非花,水中望月難捉月。霧里看倉央,是虛無縹緲的。但是,有時候,朦朧也是一種美。有些事,看透了,就沒有意義了。水中的月,雖然難以撈到,可望而不可即,但終究是清晰的,這就是納蘭的人生。如果納蘭能與倉央相遇,那一定是美醉了,也一定會生出更多的故事。這兩個奇男子在三百年前真實地活過,而且,他們的詩詞和傳奇使得世人的精神和靈魂有了一份寄托。死海不死,納蘭不死;天空不空,倉央不空。
倉央,一個情僧,寫出了六十六首情詩;納蘭,一個情種,寫出了三百四十九首情詞。這個世間,納蘭和倉央的文字,一直讓我一讀再讀,愛不釋手。我真想穿越塵世去撩開他們的面紗,看看能寫下這么優(yōu)美文字的深情男子,到底是個什么樣子?我想,即使我能穿越塵世,也是無法去面對、去目睹他們的真性情的,因為世俗的浸染無法去承受高貴的洗禮。所以,我只能在他們的文字里暢游,感受著他們所有的真情和深情,落一滴不知是悲是喜的淚;吟一闋不知是愛是恨的詞。我在三百年后的今天,建一座靈堂,焚一炷清香,獻一束鮮花,悼念綿延于你我之間的那無盡的歲月,和那永不綻放的愛情。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從《詩經》開始,歷朝歷代涌現(xiàn)出了數(shù)不清的詩人。一直到今天,詩人、詞人就如同漫天的星斗,點亮了華夏星空。不過在這些詩詞名家中,要選擇出情詩情詞的高手,那么倉央和納蘭這兩位就當仁不讓了。倉央的詩,體現(xiàn)的境界比較開闊,有看破世間的大徹大悟,更具佛性,讀起來會有醍醐灌頂般的頓悟。納蘭的詞,體現(xiàn)出的是一種婉約、悲涼,有時則是一種凄美,更具美感,但有一種灑脫不足的感覺。一個是注定的轉世靈童,一個是注定的廟堂權臣,卻都想著流水草原、江南雪山。這兩個難逃命運束縛的人,懷揣著同一種淡泊離世的深情,留給了我們一篇篇絕世的情話。
因為詩美、詞美、情美,所以愛詩、愛詞、愛情,所以愛倉央、愛納蘭、愛詩詞?!拔覀兿矚g一個人、一幅畫、一本書、一首詩,真正喜歡的往往不是那人、畫、書、詩本身,而是從中看到了我們自己的影子。人是一種自戀的動物,總在其他人身上尋找著適合自己的鏡子。”再多的贊美,也形容不了納蘭的絕世芳華;再多的故事,也道不完倉央的生命傳奇。“人生若只如初見”,三百年來,唯此兩人而已?!翱瓷娇此氉?聽風聽雨高眠??蛠砜屯杖?花開花落年年。”不諳陰陽者,不足以論命;不哭長夜者,不足以語人生。倉央和納蘭,兩個在命運枷鎖下的男人,是最悲情的雪域之王,是最凄美的御前侍衛(wèi),也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倉央和納蘭之間,似乎沒有什么交集,但是作為后人的我們,從他們的詩詞中,讀到了靈魂相通的東西。他們在各自的生命中,用最純真的天性,寫著靈魂里的詩詞。他們有不同的命運和人生,卻有著同樣的性情,同樣的真實與純凈?!耙黄瑫灱t才著雨,幾絲柔綠乍和煙。倩魂銷盡夕陽前?!边@種美的東西,是一種真情實感,是一種直指本心的感受。我們也因這一份真誠,至今感動不已。心里有座墳,藏著未亡人。倉央,“行云流水一孤僧”;納蘭,“寸寸相思寸寸灰”。這兩個性情中人,在短暫的二三十年中,哭也哭得痛快淋漓,醉也醉得心甘情愿,死也死得了無遺憾。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魚,安知魚之悲?一切的一切,均歸于每個人的冷暖自知。倉央和納蘭,他們濃縮了一生的情,于熱烈處迸發(fā)出來的平凡和真實,把三百年的情路照得五彩繽紛。愛情是他們共同的信仰。他們都清秀俊美、浪漫、纏綿、癡情、深情。哪怕一生情路杳遙,只要能愛恨歌哭,只要能心遂所愿,對于他們來說,此生就了無遺憾了。他們同樣的風流瀟灑,同樣的才華橫溢,卻也同樣擺脫不了憂郁一生、英年早逝的宿命。倉央與納蘭,宛如兩朵孤獨地盛開在午夜的曇花,雖然只是絢爛一時,但濃烈的花香留轉了三百年。
如果不經意間,推開三百年前那扇歷史的大門,我們走進去,停步于中國歷史上最后的一個封建王朝,就會驀然間看到兩個身影,孤寂而清俊、落寞而優(yōu)雅。倉央和納蘭,他們就像沙漠中的兩朵玫瑰花,盛開在那恢宏的畫卷、喧囂的人海之中。即使時空再向前推三百年,我們也總能穿過歷史的長河,清晰地看到他們。因為,在我們的手中和心里,有他們的詩詞和情懷。倉央的詩、納蘭的詞,既如行云流水,又如江南桃李。那種淡淡的、漠漠的相思和悲傷,從詩詞的那一頭綿延到詩詞的這一頭。他們的真情之處總是那么的深入人心,而那驚鴻艷影一直隱藏在字里行間,這無不令我癡、讓我狂。
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到“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從“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到“這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納蘭和倉央,在各自的孤寂世界里,用最真誠的心性和最純凈的魂靈,刻畫了同樣深情、同樣清靈的形象。他們仿佛是兩道清泉,從大清山岳一般的莊嚴與肅穆中流出,一直流了三百年,流到了無數(shù)人的心中。如果納蘭遇上倉央,我始終相信,他們會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因為,他們是那樣相似的兩個純粹生命,至情至性、至義至仁。他們在最華美的年齡,書寫了最華美的詩詞,最后又回歸到了最初的寧靜,留給世人無盡的唏噓。這兩個凄涼的身影,在三百年前一直寂寞著、憔悴著、尋尋覓覓著,但從不曾消失過。
人生中,一定有冥冥之中的那一個瞬間,她被攝入了他的眼,落入了他的心,化作了一世的傾情。從此,無論是萬丈紅塵,還是一方化外,她最終成了他的佛,也成了他的劫?!斑€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倉央,最終跳不出紅塵,也做不成佛主。同樣,“夢好難留,詩殘莫續(xù),贏得更深哭一場”,納蘭也跳不出紅塵,更做不回自己?!叭A嚴瀑布高千尺,不及卿卿愛我情”,“眾生一日不成佛,我夢終宵有淚痕”,真是“無量春愁無量恨”啊!人生,當為情死,不可為情怨。滄海桑田嘆纏綿,至情不渝長相思。在西藏,倉央“天天有人做伴,從來未曾獨眠;雖有女子在房,從來沒有沾染”,而在京城,納蘭“抗情塵表,則視若浮云;撫操閨中,則志存流水”。向愛而生、為死而活的生命,必將留下高貴而神奇的傳說。我想說,倉央嘉措和納蘭容若的名字,在中國文學史上,早已成為一種不朽。
對于倉央來說,命運被安排得如此的天衣無縫,只能在無法掌控的軌跡里行駛。當年幼的他抓起五世達賴的物件時,他便沒有了自主的權利。在桑結嘉措的安排下,倉央離開至親,出家為僧,到后來成為眾人朝拜的活佛,縱使一萬個不愿意,又能怎樣?他弱小的身軀是那樣的蒼白無力,根本無法逃脫命運的擺布。佛祖始終是慈悲的。倉央生命中的幾位女子,恰如在其沉寂的心里開出的幾朵茉莉,潔白芳香,給了他最美的人生記憶,也浸染了他那分崩離析的心。其實,命運早已在生死簿上寫好。我們所能做的,便是不辜負上天這轉瞬即逝的饋贈。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世間的情,就像春日里的一股清風,溫情芬芳,沁人心脾。風吹雨散葉落之時,前進的腳步仍在繼續(xù)。人的一生,終歸是要放下執(zhí)念的,因為唯有如此,才能明心見性。也許,倉央和納蘭若能少一點情愛執(zhí)著,人生便會有更多的精彩和艷麗。
在西藏,有座世界公認的神山,它叫岡仁波齊,也叫“阿里之巔”。那陽光照耀下的奇異光芒,加上特殊的山形,讓人的內心充滿了一種宗教般的虔誠與驚嘆。幾個世紀以來,岡仁波齊一直是朝圣者和探險家心目中的神往之地,但是至今還沒有人能夠登上這座神山,或者說至今還沒有人敢觸犯這座神山。在這片雪域高原上,居住著純樸的藏族人,他們虔誠、謙卑,是富有信仰的民族。信仰對于他們來說,既是生活,也是生命。有信仰的生活,會讓生命不再空洞、不再迷失。這里安詳、淡然,蕩滌掉了紛繁社會的浮躁,令人明鏡止水。于是,我雙手合十,掌心相印,將信仰的印記深深地刻在胸前。不要輕易去岡仁波齊,因為一不小心很容易把魂魄遺失在那里。去西藏,應先問信仰,后觀風景;去西藏,應先用心靈去感受信仰,后用腳步去丈量高原。
“從來不見也好,也省得情絲縈繞。原來不熟也好,就不會這般顛倒?!薄霸诳吹靡娔愕牡胤?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在看不見你的地方,我的心和你在一起?!眰}央,在愛情里發(fā)現(xiàn)了慧心,在溫柔里弘揚了慈悲,是宗教與人類爭奪愛情的又一只荊棘鳥。倉央,入紅塵也有隱逸,處平淡卻有傳奇。他的自由性情,成就了三百年前最飄逸的一個喇嘛。何為佛?佛就是人,只不過佛是大徹大悟了的人。佛在藏文中是“桑結”,“?!钡囊馑际怯X醒,而“結”就是開花。很多高僧都強調,佛大慈大悲,不可能有世俗的愛與恨,所以根本不會把自己喜愛的送上天堂,把自己不喜歡的打入地獄。釋迦牟尼曾說:“我不能用圣水洗凈人的罪業(yè),也不能用雙手去掉人的身心之苦,我的悟心也不能移植給別人,只能用真理教化,使人們自脫。”藏傳佛教認為,佛就在每個人的心中,一旦覺悟,眾生就是佛。
對于倉央而言,孤獨是一種常態(tài)?!吧液斡??不能歡笑;滅我何妨?不減狂傲。”他所受的一切都是源于無法擺脫的束縛,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為了擺脫那種束縛。倉央明知結果,仍拼了命地去嘗試。在短短的二十三年里,命運一會把他捧到天上,一會又硬將他踩在地上。其實,地上的風云比天上的風云還要多變,還要迅猛。倉央的一生,詩歌上有功,政治上無辜,生活上多情,宗教上寡趣,最終是刑枷上身、不知所終。這是一個渴望自由的靈魂,所以倉央的一生,都在致力于掙脫世俗的禁錮。然而,最終仍然是一輩子的身不由己。
在倉央六歲那年,他的阿爸,因為勞累過度去世了。他和阿媽相依為命,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很多,變得有思想了,也會猜測、體諒阿媽的心情了。阿媽也給了他世上最無私的母愛,給他唱無窮無盡的民歌,講各種故事和傳說。他沉浸在母愛之海的最深處,像一條無憂無慮的小魚,暫時忘記了失去阿爸的傷痛。但是,后來六世達賴的這個身份,給他帶來了太多的負擔,亦開啟了他悲劇的一生。于是,這個本不該成為悲天憫人活佛的少年,隨意抒發(fā)著他的心性,肆意宣揚著他的才華。最后,他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態(tài),踏上了一條救贖靈魂的不歸路。
三百年前,倉央在雪域高原上演繹了一段關于命運、政治與情感的凄美傳奇;三百年后,倉央在茫茫塵世中留下了一部贊嘆真情、純善與自由的柔婉詩篇。李白詩才橫溢,被尊為“詩仙”;杜甫詩風質樸,被譽為“詩圣”;倉央身披西藏佛袍,頭戴藏詩王冠,較之王維,是名副其實的“詩佛”。從民間到布達拉宮,從西藏到青海,倉央走過的路途并不長。但他在曲折歷程上的沉重腳步聲,深深地撼動了青藏高原的王公貴族,撼動了朝廷和皇帝。他被高大的布達拉宮所拋棄,卻成為藏族人民世世代代銘記著的六世達賴。所以,三百年來,他的人永被崇敬,他的歌永被傳唱。
精神是一座豐碑,是一塊基石,是前進道路上的燈塔,是燦爛人生的標尺。這座山,就是一塊信仰的豐碑。它高高地坐落在西藏高原上,褪下了一絲神圣,披上了一抹藍天。翻過這座山,那邊有一位心儀的佳人,還有一片青青的草原。夜幕低垂時,你不用飛翔,我也無須歌唱,就這樣靜靜地待在一起,站成了一種姿勢。天是藍的,風是輕的,雪是白的,你在我身邊一定是好的。在天下,只要有你懂我,我就會看到天堂的模樣;在人間,只要有你知我,我就會聽到天際的回響。我獨坐須彌山巔,將萬里浮云一眼看穿,將世間生死一筆畫淡,將人生煩惱一揮而散。
在西藏,有一種信仰,叫一生朝拜。叩等身長頭,是西藏地區(qū)信徒與教徒們一種虔誠的拜佛儀式,也叫磕長頭。磕頭朝圣的人,在其五體投地的時候,是為“身”敬;同時口中不斷念咒,是為“語”敬;心中不斷想念著佛,是為“意”敬。有心的人,天涯近咫尺;無心的人,咫尺卻天涯。他們不懼千辛萬苦,從家鄉(xiāng)出發(fā),三步一叩地向圣地拉薩進發(fā)。去西藏,感受到的是朝圣路上震撼人心的信仰。我堅信,只要擁有信仰,一根小小的火柴,也可以點亮一片星空;只要擁有信仰,一片小小的綠葉,也可以裝點整個春天;只要擁有信仰,一葉小小的扁舟,也可以驚動一片海洋。
朝拜的人們或匍匐在山路,或在圣殿之前,心無旁騖地沉浸在另一個世界里。在西藏,虔誠的朝拜者更是隨處可見,讓人無不為他們的精神所動容,雖然并不能完全理解??拈L頭,這個“長”字既是指磕頭時間長,也是指路程長。在他們看來,通過這種極苦的旅程,能洗清前世今生的罪,修來世的福,最終超出六道輪回,永登極樂世界。佛教徒們把一生能磕長頭去一次拉薩,當作自己一生中最榮耀和必須做的事。一路上貧苦的生活和身體的疲憊,都無法阻擋他們前行的腳步。朝圣的路很苦,但他們的臉上始終是滿足的微笑。因為,在他們的心目中,朝圣的路就是天堂。他們的手和衣服很臟,但心靈卻是那么的純潔。
旅行,是一段時間里空間的改變。無論這種改變有多大,但終將回去。旅行最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放下一切去感受當下的那個過程。人生重要的不是目的地,重要的是沿途的風景。去了不同的地方,看了不同的風景,知道了不同的事,感悟了不同的人生,這才是旅行的全部意義。我們應該給靈魂放一個假期,給生命來一次洗禮,給心靈做一次旅行。但如果沒有心,那么,走得再遠,也不過是看看熱鬧,收獲一身疲勞罷了。同樣,真正的愛情,是心與心在一起,所以走到哪里都是風景。我愿用心靈,去尋找另一顆心,結伴而行,去完成一次優(yōu)雅的旅行。
詩詞寫得很多的人,可能并不是著名的詩人、詞人。因為,這些詩詞除了格律和音韻之外,沒有詩情畫意,沒有詞意深遠。不寫詩詞的人,有一天被一首詩詞感動了,他其實就是一個詩人、詞人。因為,沒有詩心詞魂的人,是不會感動于詩詞的。納蘭是站在古典詞壇巔峰歌唱的詞人,他所填詞的藝術價值無可挑剔。而在白話詩里,極少有倉央那樣的詩,和古典詩一樣,醇厚似酒、清香如茶,雖然,倉央詩只有短短的六十六首。究其原因,是因為倉央是一個有溫度、有信仰的激情青年。而信仰則是夸父逐日時不停的腳步,是雨中航行時那不滅的燈塔,是狂風肆虐中蒼鷹搏擊的身姿。
人們認為,江湖險惡、紅塵世俗,再大再重的背負,到了西藏那一片凈土都能得到解脫。其實不然,西藏是凈土,也是俗世。人們來了,又走了??吹搅嗣谰?膜拜了神明,領略了人生的清歡,就足夠了。茶不過兩種姿態(tài),浮與沉;飲茶人也不過兩種姿勢,拿起與放下。人生如茶,沉時應坦然,浮時應淡然,拿得起也要放得下。世人需要的是修行,而不是旅行;世人需要的是信仰,而不是西藏。而信仰是那青藏高原上高聳入云的山,是浩瀚圣湖中競帆思歸的岸。信仰就如那沙漠中的綠洲,滋潤著跋涉者干涸的意志;信仰就如那黑暗中的燈火,燃亮了夜行者心中的希冀。
“這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會守候你的到來”,“那一瞬,我飄然成仙,不為求長生,只愿保佑你平安的笑顏”。上天不給我的,無論我十指怎樣緊扣,仍然走漏;上天給我的,無論我怎么失手,都會擁有。所以,累了,應該讓心吹吹風;傷了,應該讓夢醒一醒;痛了,應該讓腳步停一停。我們?yōu)榱说却粋€人的到來,愿意生生世世守候在忘川河畔,只為了前世今生的緣分,只為了守候自己命中注定的那個人的到來。我們?yōu)榱四莻€自己所摯愛的人,都愿意保佑自己所愛的人一生平安,看到自己所愛的人一世笑容。
修行是痛苦的。生命是一葉扁舟,航行于茫茫滄海之中,只有經歷暴風雨的洗禮,才會迎來海上初升的太陽。佛光下的大地,蒼穹下的生靈,在高山峻嶺間,在神靈的保護下,世紀輪回,生生不息。在藍天白云下優(yōu)雅地棲息,這種生活就是我們的詩和遠方?!氨娚允欠稹?佛不是萬能的上帝,其實就是我們身邊的善人。只要心中有善,便處處是善;只要心中有佛,便處處是佛。你行善時,你就是佛;別人行善時,別人也是佛。只要心中有佛,人人都是佛,所以人人皆可自度。人皆有佛性,只是未成佛,我想,倉央應該是成佛了;人皆有道德,只是未成德,我想,納蘭也應該是“成德”了。
看完倉央的傳奇人生,讀罷他的詩歌,如同經歷了一場朝圣的之旅。只是旅途歸來,心情有點復雜,既有感動,也有困惑。信教的人們,雙手合十,高高地舉過頭頂,一步一叩首,朝著心的方向,慢慢地匍匐前行。這道震撼人心的風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我們的一生會走過不同的路,路過不同的夕陽,走過不同的天空,看過不同的雨季,經歷過每一個花季,但讓人刻骨銘心的事可能只有一件。倉央的二十三年,有些凄美。凄在一生無自由,被禁錮在權勢的牢籠里;美在他想要獲得真愛的心,美在他不遮不藏表露愛意的詩。他是一個世人心目中最美的活佛,一個在權力的夾縫中,聲稱要還俗的活佛,一個從被廢黜到被追認的活佛。如果說佛陀在天上,那么倉央就在人間。
八十歲高齡的一對孿生姐妹,慢慢地行走在圣湖邊,一圈又一圈,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離不棄,相伴相依,堅定輪回。因為她們相信,只有善念,才是最好的陪伴,有了善念,就不會感到困惑和煩惱;因為她們相信,頭上的這片天和地上的這片湖,才是一切生命神圣的保佑;因為她們相信,身邊的這個人和腳下的大地,才是她們的堅強依靠;因為她們相信,停留在這里,踏踏實實地走著,一步四個腳印,才能丈量八十年的心路。這就是她們想要的生活,這就是她們的吉祥如意,這就是她們的寧靜平和。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平的事,只有不平的心。
轉經筒,又叫“嘛呢轉經輪”“瑪尼經筒”,藏傳佛教的信徒人人都持有。經筒內放著經文,外面刻著“六字真言”等其他宗教符號。據(jù)說,轉一次經筒,就等于將經書誦讀了一遍。我喜歡轉山轉水的人,喜歡磕長頭的人,喜歡轉經筒的人。因為,他們擁有了許多人所沒有的信仰和精神,擁有了許多人所缺乏的入定與篤定。他們似乎只靠信仰便能過日子,其他一切皆可忽略。因為,在他們的眼里,物質沒有價值,精神才是本源。其實,西藏不是夢想,只是一個樸素的信仰;其實,西藏是真正的信仰之地,是苦修者的天堂。信仰其實無關于富貴或貧窮,我始終認為,如果一個人身處貧困而依然堅守一份信仰,更值得尊敬。
在進藏的路上,原本還是灰蒙蒙的天,在快接近圣地的時候,漸漸地藍了起來。公路邊上,有一群馬在安靜地吃草喝水,旁若無人,悠然自得。周圍的喧鬧驚擾不到它們,人來車往,馬群悠然如故?;蛟S,它們早就學會了如何自處與相處,早就學會了如何與大自然和諧靜處。而我知道,在這個地方,安靜就是佛性的開始。只有守住內心的這一份寧靜,才能享受完美的生活;只有守住內心的這一份寧靜,才能領略多彩的世界;只有守住內心的這一份寧靜,才能體味百態(tài)的人生;只有守住內心的這一份寧靜,才能守住自我想要的溫馨與幸福。讓我們做一個平靜的人,做一個善良的人,做一個把微笑掛在嘴邊、把快樂放在心上的人。
“風吹草低見牛羊”?;蛟S是因為季節(jié)的緣故,雖然沒有見到豐茂的水草,但是,羊兒們依然在藍天下歡快地成群結伴、吃草玩耍。小羊依偎在母羊的身邊,“咩咩”叫著;母羊時而蹭蹭小羊,也“咩咩”和著。一幅天倫之樂的溫馨畫面,徐徐在我們眼前展開。這里,就是世外桃源;這里,就是靈性神靈。人們都說,一個有神靈保護的地方,是有靈性的;一個有信仰支撐的地方,是有佛性的。因為虔誠,所以靈動;因為真摯,所以情動;因為淳樸,所以愛戀;因為善良,所以美麗;因為和諧,所以幸福;因為有你,所以萬幸。
眺望著這條筆直的、不禁向遠方延伸的道路,我不禁在想,當年,倉央被押解去京城時,是否也路過此地?他是病逝還是遠遁?其實,所有的這一切,并不重要了。就讓這一切成為一個謎吧,或許這也是一種絕唱。當我們試圖透過層層迷霧,去走近倉央、了解倉央時,三百年前的倉央,只是遺世獨立地回頭一笑??晌覐倪@蒼涼一笑里,讀出了暖意,一種真性情的暖意。佛一旦墜入紅塵,亦是最動情之佛,也是最善良的佛。若有來生,愿與君相遇在布達拉宮,相遇在美麗拉薩,相遇在海闊天空的青藏高原。身體的平安和靈魂的寧靜,才是所謂的幸福。也許,時光靜好,彼此安好,就可以留一絲暖意在心間。
“因為一首詩愛上一個人,所有的辭藻不過是后人臆想中強加于他的枷鎖?!蔽也皇浅サ南憧?望不見輪回之苦;我只是一個過客,在紅塵中匆匆與你擦肩而過??吹轿鞑氐念伾?看到湖水和經幡的顏色,一剎那,語言開始變得蒼白。圣湖的藍,真是一種讓人窒息的湛藍,而湖邊的飄帶,寄托著生靈對神靈的崇拜和愛戴。經幡,一端牽著天堂,另一端牽著人間;一端牽著靈界,另一端牽著世俗。這種飄帶就是西藏的五彩經幡,也叫祭天、祿馬、祈愿幡,在藏語中叫“隆達”。“隆”是“風”的意思,“達”是“馬旗”的意思,所以也叫“風馬旗”。
人的一生要經歷兩件事: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一次奮不顧身的愛情。往圣地去的路上,不時有塵煙掠起,這就是原生態(tài)。其實,圣地根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變成了路。高低不平的路、稀薄的空氣也阻擋不了美麗傳說對人們的吸引,當然,還有那顆朝圣的心。夕陽西下,古老的余暉透過云層灑在現(xiàn)代的吉普車上,使一切變得柔和溫暖,似乎給當下和現(xiàn)實罩上了一層佛光。這道佛光,就是佛教的“六字真言”,就是“六字大明咒”,就是“嗡嘛呢唄咪吽”。藏傳佛教認為,常持誦“六字大明咒”,可以消除人間的病苦、刑罰和恐懼,可以增加壽命、充盈財富。
路,拉近了西藏和外界的距離,所以,藏族這個古老而神秘的民族越來越被外界所了解。而對于很多人來說,西藏仍是那么的遙不可及。很多人向往之,但終因各種緣由不能成行,所以,西藏之旅一直是世人的夢想。多年來,人們反復做著這樣一個美麗的夢:在金碧輝煌的布達拉宮,耳聞晨鐘暮鼓、經誦梵音,禁不住雙手合十,仿佛魂魄升天,無我自我。西藏,我夢中的圣境,多少次我在夢中暢游西藏。攬一卷詩文,看風聽雨;煮一壺清茶,細品光陰;邀一縷荷香,靜賞清月。我在菩提樹下,斟一盞禪茶,飲一杯深情。此時,在靈魂深處,那份懂得、那份令人心動的初見,一直溫柔著我的記憶。
西藏,寧靜而淡然,超脫于塵世,因為這份自然,便是最高的神祇。多如繁星的格?;?壘石夯土的碉房,明黃鮮紅的壁繪,依次旋轉的經筒,虔誠仆地的朝圣,天上人間的貢嘎,情歌連綿的康定,還有,世間桃源的林芝……我一直認為,這片土地是神女無意間掉落在人間的璞玉,所以遍地都是圣山、圣湖、神鷹、神羊,還有倉央這個神人。三百年后的輪回,世人為你駐足。但我知道,用盡今世所有的文字,恐也譜不盡你那千世的愁,恐也無法觸摸你那千世的恨。天山腳下,短短的二十三年,淺淺的六十六道腳印,任性、執(zhí)拗、鮮活、不羈、孤獨、寂寞。我看見,你在佛前,流下最后一滴淚,并在這眼淚中閉關了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