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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輯 作家·評論家·編輯出版家

朝內(nèi)166:我親歷的當(dāng)代文學(xué) 作者:何啟治


第一輯 作家·評論家·編輯出版家

三訪文壇“老祖母”冰心

題記

冰心,原名謝冰瑩(1900年—1999年),福建長樂人。1919年參加“五四運動”,1921年參加文學(xué)研究會。1923年畢業(yè)于燕京大學(xué)中文系,旋即赴美留學(xué),獲威斯利女子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1926年回國后,歷任燕京大學(xué)、清華大學(xué)等校教師。1946年赴日本東方學(xué)會、東京大學(xué)文學(xué)部講學(xué)。1951年由日本回國后歷任中國作協(xié)第二、三屆理事及書記處書記、顧問、名譽主席,中國民主促進(jìn)會名譽主席。1919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著有詩集《春水》《繁星》,小說集《去國》《往事》《晚晴集》等,散文《寄小讀者》《再寄小讀者》《三寄小讀者》《櫻花贊》《伏櫪雜記》等,兒童文學(xué)集《小橘燈》。還有《冰心著譯選集》(3卷),《冰心文集》(6卷)問世?!犊粘病帆@1980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

冰心,是二十世紀(jì)的同齡人,是我們曾經(jīng)尊敬地稱之為文壇“老祖母”的前輩作家。我仰慕已久卻無緣謀面。直到上世紀(jì)的1986年以后,因受朋友所托,或編輯工作的需要,我才有了拜訪她老人家的機會。每次晤面時的見聞感受,都?xì)v久難忘,且覺于為文做人,了悟人生都大有裨益。

如今,冰心老人離開我們倏忽間已經(jīng)有十幾年了。但當(dāng)年我所見文壇“老祖母”的音容笑貌、言談舉止仍然歷歷在目。謹(jǐn)對其中的三次訪問作實錄體的記述,以饗讀者,兼以自勉,并以這些簡樸淺陋的文字,表達(dá)我心中永久的敬仰和深深的懷念。

歡快的“愚人節(jié)”

1986年春暖的日子里,湖南文藝出版社的老編輯劉談夫來京組稿,說該社準(zhǔn)備出版現(xiàn)今健在的一批老作家的書信集,名單中有冰心。我便向老劉推薦我的同事、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的高級編輯周達(dá)寶來承擔(dān)冰心書簡的整理、編輯工作,因為她曾是冰心的《小橘燈》一書的責(zé)任編輯。我們幾個當(dāng)然必須先去拜訪冰心。雖征得了她的同意,可行前又不禁犯起了嘀咕:冰心已經(jīng)是86歲的老人,醫(yī)生要她靜養(yǎng),好不好去打擾她呢?

還是達(dá)寶拿的主意。她說:“我這里有一盆君子蘭,是李玲修讓我捎給冰心的。我們就叫一輛出租車,帶著君子蘭去闖一闖吧!”于是,我們帶上那盆珍貴的君子蘭,便直奔西郊而去。

到了中央民族學(xué)院,才知道冰心已經(jīng)遷入該校專為高級知識分子蓋的新宿舍樓里。我們一行中,年近半百的我算是“年輕”的了,于是便自覺地捧起了那盆君子蘭。上了二樓,一拐彎,只見米黃色的門面上赫然有黑墨涂寫的“醫(yī)囑謝客”四個字,心里不禁有點猶豫。但既然大老遠(yuǎn)的來了,也管不得許多了,于是叩門。門開了一道縫,一位清瘦精干的保姆側(cè)身擋著。達(dá)寶只好簡單地說:“我給冰心捎花來了,讓我見見她就明白了。”她邊說邊往里走,我們便也緊隨著魚貫而入。

冰心老人正安靜地坐在臥室的辦公桌旁邊,那一動不動的樣子,使人立刻想起她那“獨坐沉思的脾氣至今不改”的自述(見《寄小讀者·通訊十》)??墒且灰姷街苓_(dá)寶,便高興地拉她的手,溫和地笑著說:“真沒想到……請到客廳里去坐吧?!蔽覀円獢v扶她,她說不用,便緩緩地站起,雙手抓著一個形狀像車站檢票口那樣的金屬架,不怎么費勁地便來到客廳。冰心一邊走一邊告訴我們,這輕便助行器是一位美國朋友的贈品。瞧她自信地移步的樣子,這助行器確實輕便好用。

不到20平方米的客廳里,靠西有幾張較高的軟椅子,東邊是一排沙發(fā)。我正想在高椅子上落座時,冰心說:“你們坐沙發(fā)吧,這椅子高一點,我坐著起來方便?!蔽疫@才明白其中的奧妙。

冰心,頭上是灰黃斑白的頭發(fā),臉上當(dāng)然已有些許老人斑了,但天庭飽滿,皮膚白而微紅,氣色很好,那雙眼睛還很有神采。她的穿著可就十分素雅了:藕荷色帶淺黃方格的中式上衣,藍(lán)黑色褲子,黑面布鞋,樸素中給人一種親切感。達(dá)寶介紹老劉時,年近古稀的老劉恭敬地站起來,微彎著腰作自我補充:“1957年我被劃成‘右派’,過去一向很拘謹(jǐn)……”冰心當(dāng)即插嘴:“沒什么,我一家都是‘右派’,文藻是‘右派’,兒子是‘右派’,我是‘右傾’,女兒是‘中右’……”臉上卻是坦然的笑容。達(dá)寶說:“1969年下干校,我們同坐一列火車。你戴一頂小草帽,擋著陽光遮著臉,我看出是你,卻不好上去認(rèn)。”“那是什么時候呀,我正好拔了牙,還沒安上,人家就把我稱為‘無恥(齒)之人’……”冰心這樣說,接著竟開朗地笑出聲來。我在跟著大笑的同時,不禁在心里想:冰心到底是博愛的謳歌者,她畢生用自己的作品贊美深沉博大的母愛,甜蜜珍貴的童年和美麗純潔的大自然,要她總是記恨著什么,大概還真不容易呢!

后來,又一次談到她的丈夫吳文藻先生時,她才嚴(yán)肅地說:“人家說他傲,其實文藻不傲;不,文藻是個挺謙虛的人。”這時,她的眼睛注視著她正面的東墻上的一副楹聯(lián)。那是梁啟超先生的一手工整有力的楷書,上聯(lián)是“世事滄桑心事定”,下聯(lián)是“胸中海岳夢中飛”,題款是“冰心女士集定庵句索書,乙丑閏浴佛日梁啟超”。楹聯(lián)中間是1982年吳作人為冰心畫的一幅國畫,上題“冰心先生正腕”,畫面上,可愛的熊貓正津津有味地吃著竹子。我不便打岔究問,按我國的干支紀(jì)年法,屈指算來,啟超先生為冰心書寫這副楹聯(lián)的時候,應(yīng)該是1925年(乙丑)農(nóng)歷閏四月八日(浴佛日),即冰心25歲還在美國留學(xué)的時候。題款中的(龔)定庵即清末著名愛國詩人龔自珍。

我們談到《冰心書簡》這個正題時,她逐一開出包括巴金、陳白塵、高士其、趙清閣、趙樸初、郭風(fēng)、周揚、周明、茹志鵑、陳祖芬、李玲修、臧克家、張潔等人在內(nèi)的名單,說這些人手里可能還保留著她的一些信件,但她又指出,這些信可能都比較簡單,有的也許是事務(wù)性的紙條子。在北京的朋友們往往通一次電話就把要說的話說完了,熟悉的、常來往的朋友反而可能沒有她的信。老劉表示要盡最大的努力去征集,并說湖南文藝出版社就請周達(dá)寶擔(dān)任《冰心書簡》的責(zé)任編輯,建議她給達(dá)寶寫幾句表示信任、委托的話。冰心欣然同意,也不用戴老花鏡當(dāng)即提筆在一張白紙上寫道:“周達(dá)寶同志在收集我給朋友的信。你們那里如有,請給她。冰心,4.1.1986?!蹦呛灻惯€是那么瀟灑流暢的兩個字。

談話中,我們都十分驚嘆冰心極好的記憶力。她自己卻不以為意地說:“這并沒有什么訣竅,把生活中該忘的忘掉,該記住的大概也就能記住了。比方說,前人給我的書信,我一般都是不保留在身邊的,但我很重視小讀者的來信,唯獨這些小讀者給我的信至今都還原封不動地保留著。”信件如此,其他人世滄桑大概也相仿吧。我從她的話語中,似乎體會到了她的童心和曠達(dá)。

果然,從李玲修送給她的君子蘭談到養(yǎng)花的時候,她就坦然地說:“我不會養(yǎng)花,名貴的君子蘭在我的手里死了好幾棵了,至今一棵也沒留住?!边呎f邊輕輕地一揮那小巧的手。我隨著她的手勢看那朝陽的大玻璃窗臺上,果然只有稀稀拉拉的幾棵朱頂紅在燦爛的陽光下展示著它們的幾片綠葉,竟然沒有一朵鮮花。大概見我們聽說君子蘭都養(yǎng)死了有點發(fā)愣,冰心接著又以調(diào)侃的語氣說:“我不忌諱說死。人都要死的。何況花呢!我已經(jīng)跟(女兒)吳青他們說了,等我死了,我的圖書資料就交給文學(xué)館?!边@么說著,那小巧的手又是輕輕地一掄,在客廳里劃了一條弧線——客廳的書柜和書架上擺放的都是她的中文圖書資料和一部分英文、日文等外文原裝書。

畢竟因為怕坐的時間長了冰心老人太累,我們終于要告辭了。這時我注意到,在冰心身后一個黑色的木架子上,一邊擺著一塊白珊瑚,一束馬蹄蓮塑料花,另一邊是一個銀制的香爐,上刻“吾師哂納,生維存敬贈,1938年”等字樣。其上是一幅根據(jù)意大利攝影師拍的周總理照片畫成的油畫。周總理斜靠在沙發(fā)上,面容清癯,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前方,仿佛仍在專注地思索著。在和冰心老人握手告別時,我忍不住俯身問她這花和香爐放在這里有什么特別的意思沒有,她立即回答說:“放在周總理的遺像前,這就是香花供奉的意思嘛!”呵,我突然想起她關(guān)于“把生活中該忘的忘掉,該記住的大概也就能記住”的那段話。周總理的音容笑貌和諄諄囑咐,她一定都已牢牢地銘記在心里吧!

從她的住室出來,外面依然是一片溫煦的陽光,一簇簇金燦燦的迎春花正報告著春天的信息。我不禁想起在客廳里剛坐下來,冰心就笑著提醒我們:“你們怎么這樣會找日子,今天可是西歷的愚人節(jié)呀!”噢,我們畢竟是中國人,真沒想到,在西歷的“愚人節(jié)”里竟會有這么有意義、這么愉快的一次訪問啊!

童心永不老

1991年春節(jié)期間,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已離休的老社長嚴(yán)文井得到冰心手書的《絕句三首》(集龔定庵句)。1991年2月23日,文井同志寫信向冰心索要“所有的同類‘少作’”。兩天后,冰心即復(fù)信并寄去她“在貝滿中學(xué)上學(xué)期間(1914年—1918年)的少作”——《絕句八首》。我當(dāng)時正在《當(dāng)代》雜志社工作,知道這信息后便希望冰心這些“少作”能和《當(dāng)代》的讀者見面,并很快得到她的應(yīng)允。這就是后來發(fā)表于《當(dāng)代》的《絕句八首》。(見1991年第3期《當(dāng)代》)

對這些“絕句”,文井雖有評論說,“謝(冰心)集實乃謝作,自珍原句變成了冰心風(fēng)味”,“后學(xué)者勢必要下一番功夫,才能真正領(lǐng)會其中味也?!?/p>

為了讓《當(dāng)代》的讀者更好地理解冰心這些少作并探尋其深意,我們請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古典文學(xué)編輯室的林東海查找三十二句龔詩的出處并寫了“編校者附記”。解釋龔句的意思比較好辦,解釋謝詩可就難了。我們不好妄加揣度,只好和東海等結(jié)伴去向冰心求教。

訪問于1991年3月16日上午在冰心住室進(jìn)行,談話歷時約一小時。

我們的意外收獲是在八首絕句和早已熟知的對聯(lián)(“世事滄桑心事定,胸中海岳夢中飛”)之外,又多得了兩副冰心集龔自珍詩句而成的對子:“別有狂言謝時望,更何方法遣今生”和“烈士暮年宜學(xué)道,才人老去倒逃禪。”

關(guān)于自己14歲至18歲在貝滿中學(xué)少女時期集龔自珍句而成的這些詩和對聯(lián),冰心隨意表白地說,那時我的小舅舅要把我培養(yǎng)成一個才女,教我琴棋書畫,我一樣也沒學(xué)成,卻從他買給我的詩集中迷上了龔定庵。由愛讀而爛熟于心,而集成“新作”,就像小孩子玩七巧板,拼接起來挺好玩的——但玩的結(jié)果,倒也覺得有的“新作”似乎比所出之原詩還精致而有意義一些;不過也說不上什么深意,只是玩七巧板罷了。

冰心邊說邊讓阿姨拿來《龔定庵全集》查對。那上面夾了一些紙條,可見她至今仍愛龔詩且熟悉龔詩。

談到藏書,冰心干脆讓阿姨帶我們?nèi)タ磁P室。這里除了書,辦公桌,兩張單人床,還有照片和字畫。吳文藻先生的遺像上綴紅花數(shù)朵。茶幾上有他們夫婦和三個孩子的合家照。墻上掛的字畫中,有陜西“月季王”羅國士畫的月季,還有冰心的祖父以工整楷書自書的詩作。

由祖父自書的楷書詩作,冰心坦然談到自己的家世和先輩的行狀。她說,曾祖父是個不識字的裁縫,憑悟性“記賬”。到了年關(guān),他憑著記憶去收賬,被賴賬的人欺侮,只好空手而回。豈料曾祖母正在窘迫無告中懸梁自盡。曾祖父急忙解救,而后雙雙跪地,相擁而哭,并發(fā)誓如生子必供其讀書,以免再受人欺侮。想不到此后卻連生四女,至第五胎難產(chǎn),卻是男孩,就是祖父。祖父聰穎好學(xué),其成就超過所望。從祖父這一代起,謝家便成為所謂“書香門第”。

談到這里,冰心笑笑說,近來寫家譜,有的親戚遠(yuǎn)攀到東晉政治家謝安身上去,又勸我不要談曾祖父是不識字的布衣,我都不贊成,覺得那樣做實在毫無意思。

冰心由此又說到自己的故鄉(xiāng)。她說,我是福建長樂縣人,不是福州人。她爽朗地笑著說,是哪兒人就說哪兒人,小地方出來的人未必就不行,何必高攀什么大地方呢!

臨告辭時,我們又一次請冰心參加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建社40周年的慶?;顒?。冰心說,我祝賀你們建社40周年,祝愿你們多出好書,為繁榮創(chuàng)作多作貢獻(xiàn),但社慶活動就不參加了。她幽默地說,我年紀(jì)大了,行動不便,已經(jīng)是北京醫(yī)院吳蔚然院長的“監(jiān)護(hù)對象”。沒辦法,我行動不自由呵!

啊,冰心,冰心,你真有一顆比金子還要清純的童心呀!

“向武漢的小讀者問好”

1994年3月9日下午,我陪《長江日報·周末版》的三位編輯,按事先的約定驅(qū)車來到冰心的住處,訪問她老人家。

冰心的女婿陳恕教授在門前迎接我們一行。稍候,剛接受過醫(yī)生治療的冰心老人便在她簡樸的臥室兼書房里會見了大家。

三位編輯首先代表《長江日報·周末版》向冰心老人致意問好,祝她健康長壽,同時向這位文壇前輩獻(xiàn)上鮮花和果籃。冰心老人雙眼炯炯有神,臉上綻開了慈祥的微笑,連聲道謝,謝謝大家遠(yuǎn)道來看望她。

1994年3月9日,何啟治陪同《長江日報》友人訪問冰心時,與冰心老人的合影。

接著,陳恕展示了冰心老人事先為《長江日報·女性世界》寫好的題詞:“姐妹們:愿我們都做一個自愛、自尊、自立、自強不息的新時代女性。冰心,二,廿一,一九九四”。來訪者都說這祝愿的話意思很好,冰心老人的字也寫得蒼勁有力,但我提醒說,還沒有寫明是為誰題的字呢,是否請冰心老補上一筆?

冰心馬上點頭首肯,一面戴上眼鏡,一面說好,好的,我就在這邊角上補一筆吧。當(dāng)即提筆蘸墨,在豎寫的題詞的左上角添上“為長江日報女性世界題”這幾個字。

這時,編輯部負(fù)責(zé)人在冰心老人面前展開了一份新近出版的《長江日報·周末版》,介紹說,“長江日報”這四個大字還是毛主席題寫的呢。

“真的,真沒想到呢,哈哈!”冰心老人朗聲笑了起來。

接著,一位編輯趨前對冰心老人說:“我打小就從您的《小橘燈》等作品中吸取營養(yǎng)?,F(xiàn)在我的孩子和他的小伙伴們也都愛看冰心老奶奶的《小橘燈》呢!”

“好,那就請你們代表我向武漢的小讀者問好,替我謝謝武漢這些熱情的小讀者。”冰心老人一邊微微地笑,一邊說。

另一位編輯隨即走到冰心老人跟前,緊握著她的手,祝愿這位世紀(jì)的同齡人康健快樂。

這時,編輯部負(fù)責(zé)人接著說:“今年是我們長江日報社慶45周年紀(jì)念,請冰心老人給題贈幾個字吧?!?/p>

過了一會兒,陳恕拿出一張散發(fā)著翰墨芳香的題詞,只見上面寫著“不盡長江滾滾來。敬賀長江日報社慶四十五周年。冰心,三,九,一九九五?!?/p>

“好,這就太感謝了!”訪問者齊聲說。

“錯了,錯了,這‘九五’寫錯了,該改成‘九四’才對?!奔?xì)心的陳恕突然發(fā)現(xiàn)了筆誤。

“還真是呢。好辦?!北睦先艘贿呎f一邊很圓熟瀟灑地在“五”字上繞了個流線型的圓,“五”便自自然然改成了“四”。

“這下真是好了。”眾人一迭聲地叫好。

最后,在冰心老人手捧鮮花與訪問者逐一合照留念后,大家便高高興興地告辭了。

3月9日的下午,北京的天氣有點陰冷。但來訪者的心卻感到很溫暖,大家都忘不了這個美好的日子。

草成于1994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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