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 我的新書二
《俠女奴》單行本是在光緒乙巳,我所有的一冊破書已是丙午(一九〇六)年三月再板,《玉蟲緣》刊行在于《俠女奴》之后,初板的年月是乙巳年五月,這是書本的紀錄。再查日記,可惜這不完全了,甲辰年只有十二月一個月,乙巳年至三月為止,但在這寥寥一百二十天的記載里邊,卻還有點可以查考,今抄錄于后。甲辰十二月十五日條下云:
“終日譯《俠女奴》,約得三千字?!边@大概不是起頭,可見這時正在翻譯,十八日寄給丁初我,這是《女子世界》的主編,也是上海《小說林》的編者之一。乙巳正月初一日云:
“元旦也,人皆相賀,予早起譯書,午飲于堂中。”至十四日,又記云:
“譯美國坡原著小說《山羊圖》竟,約一萬八千言?!倍娜占慕o丁初我,至二月初四日得到初我回信,允出板后以書五十部見酬。十四日條下云:
“譯《俠女奴》竟,即抄好,約二千五百字,全文統(tǒng)一萬余言,擬即寄去,此事已了,如釋重負,快甚。”由是可知《俠女奴》著手在前,因在報上分期發(fā)表,故全文完成反而在后了。二十九日條下云:
“接初我廿六日函,云《山羊圖》已付印,易名‘玉蟲緣’。又云《俠女奴》將印單行,有所入即以補助女子世界社。下午作函允之,并聲明一切,于次日寄出。”這里那兩本小書的譯述年月已經(jīng)弄明白,即虛假的署名,一個是萍云,一個是碧羅,而且都是女士,也均已聲明,雖然無此必要,因為這在編者原是一目了然的。
“玉蟲緣”這名稱是根據(jù)原名而定的,本名是“黃金甲蟲”(The Gold-bug),因為當時用的是日本的《英和辭典》,甲蟲稱為玉蟲,實際是吉丁蟲,我們方言叫它做“金蟲”,是一種美麗的帶殼飛蟲。這故事的梗概是這樣的,著者的友人名萊格闌,避人住于蘇利樊島,偶然得到一個吉丁蟲,形狀甚為奇怪,頗像人的枯顱,為的要畫出圖來給著者看,在裹了吉丁蟲來的偶從海邊撿得的一幅羊皮紙上,畫了圖遞給著者的時候,不料落在火爐旁邊了,經(jīng)著者拾起來看時,圖卻畫得像是一個人的髑髏。萊格闌仔細檢視,原來在畫著甲蟲的背面對角地方,真是髑髏的圖,是經(jīng)爐火烘烤出現(xiàn)的,而在下方則顯出一只小山羊,再經(jīng)洗刷烘烤,乃發(fā)見一大片的字跡,是一種用數(shù)字及符號組成的暗碼。他的結(jié)論是這是海賊首領甲必丹渴特(Kidd)的遺物,因為英語小山羊的發(fā)音與渴特相同,而髑髏則為海賊的旗幟,所以苦心研究,終于將暗號密碼翻譯了出來,掘得海賊所埋藏的巨額的珍寶。這是安介亞倫坡(Edgar Allan Poe 一八〇九——一八四九)所作中篇小說之一,坡少孤受育于亞倫氏,故兼二姓,性脫略耽酒,終于沉醉而死,詩文均極瑰異,人稱鬼才,我后來在《域外小說集》里譯有他的一篇寓言《默》,此外亦不能多譯。這篇《玉蟲緣》的原文系依據(jù)日本山縣五十雄的譯注本,系是他所編的《英文學研究》的一冊,題目是“掘?qū)殹?。所以在譯本后邊,有譯者的附識道:
“譯者曰,我譯此書,人勿疑為提倡發(fā)財主義也。雖然,亦大有術(shù),曰有智慧,曰細心,曰忍耐。三者皆具,即不掘藏亦致富,且非獨致富,以之辦事,天下事事皆可為,為無不成矣。何有于一百五十萬弗之巨金。吾愿讀吾書者知此意。乙巳上元,譯竟識?!?
這是還沒有偵探小說時代的偵探小說,但在翻譯的時候,《華生包探案》卻早已出板,所以我的這種譯書,確是受著這個影響的。但以偵探小說論,這卻不能說很通俗,因為它的中心在于暗碼的解釋,而其趣味乃全在英文的組織上,因此雖然這篇小說是寫得頗為巧妙,可是得不到很多的外國讀者,實在是為內(nèi)容所限,也是難怪的。因為敝帚自珍的關系,現(xiàn)在重閱,覺得在起首地方有些描寫也還不錯,不免引用在這里:
“此島在南楷羅林那省查理士頓府之左近,形狀甚奇特,全島系砂礫所成,長約三英里,廣不過四分之一,島與大陸毗連之處,有一狹江隔之,江中茅葦之屬甚茂盛,水流迂緩,白鷺水鳧多棲息其處,時時出沒于荻花蘆葉間。島中樹木稀少,一望曠漠無際,島西端盡處,墨而忒列炮臺在焉。其旁有古樸小屋數(shù)椽,每當盛夏之交,查理士頓府士女之來避塵囂與熱病者,多僦居之。屋外棕櫚數(shù)株,綠葉森森,一見立辨。全島除西端及沿海一帶砂石結(jié)成之堤岸外,其余地面皆為一種英國園藝家所最珍重之麥妥兒樹濃陰所蔽,島中此種灌木生長每達十五尺至二十尺之高,枝葉蓊郁,成一森密之矮林,花時游此,芬芳襲人,四圍空氣中,皆充滿此香味。”